地下城监牢中。

    头顶悬着的铁灯晃出昏黄光晕,透过蒙着眼睛的布刺进来,锁链碰撞的脆响揉碎在空气里。

    慕枫的手不禁颤抖。

    人类同化监管者也是罪,一切脱离尊主掌控的东西都要被清除,被抹杀。

    他自己作为监管者,没有认识沈聿之前也坚信着监管者法则,清除一切威胁帝星的不安全因素,不问对错,不分黑白。

    是沈聿改变了他。

    尊主对帝星上所有人的控制已经深入骨髓,慕枫一开始也觉得沈聿是错的,甚至想要监视和控制他,但事实证明,沈聿是对的。

    他们信仰的尊主是上万年前的罪犯,足以让他们的信仰崩塌。

    他母亲有罪,那他自己呢?

    他的监管者父亲为了他放弃为帝星效命,而是偏安在缓冲区,把他养大,这么算来,他自己是不是也有罪?

    尊主最了解黑体,也最了解人类。

    黑体可以威慑住所有生物,除了人类,人类有自己的思想,无法被掌控,只能被驯化,人类活着就有罪,但世界上又不能失去人类。

    尊主知道,迟早有一天,其他生物会在黑体的影响下死绝。

    到了那一天,最后一丝生机被黑体吞噬殆尽,王座没有臣民的托举,所有曾向尊主低下头颅的生物都化作尘埃。

    王座依旧高悬,却终成天地间最孤独的囚笼,高高在上也无人敬仰。

    愚人计划源于对人类的恐惧。

    尊主不敢赌,在失去黑体能量后,他们与人类回归到同一起跑线,人类究竟有没有实力把他们拉下王座。

    所以尊主一直打压人类,贬低人类,就算要让人类失去自主思维,成为行尸走肉的躯壳,永远拥护他们的统治。

    想到这里,慕枫不禁开口。

    “在这个被权力和规则禁锢的世界里,人们对尊主的敬畏并非发自内心,而是源于强大的黑体能量的威慑。”

    “那又如何?”沧桑的声音也曾经意气风发的质疑过。

    “他们拥有黑体能量一日,纵使有千万人奋起反抗,也只会面临失败,那是一种超越科学的能量,凌驾于一切之上,肉体凡胎无法对抗。”

    果然,他们被困在这里太久了。

    慕枫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他应该让这里的人知道外面的现实:“如今,帝星黑体能量即将枯竭,我们能够看到反抗的希望了。”

    空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对于这里的人来说,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半晌过去,依旧没有人会喜悦,空气沉寂的可怕,慕枫只听到几声自嘲的嗤笑,随后是叹息。

    “只恨我们生不逢时了。”

    “如今还有人敢于质疑和挑战尊主的权威吗?他们向来会洗脑,直到所有人敬服他们,不辨黑白的为他们效命。”

    “当然有。”很意外,慕枫居然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有人给我留下了一句话‘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慕枫的指尖轻抚墙上的那一行字迹,丰神秀骨,铁画银钩,一笔一划都是宁折不弯的脊梁。

    隔着时空,他好似能够触摸到沈聿留下的温度。

    沈聿被困在这里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沈聿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出去会是什么后果,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独自一人吃下那枚苦果?

    在世人眼中沈聿十恶不赦,薄情寡义,满手鲜血。

    明明他每次看到无辜的人丧命,都会痛不欲生,他太想让更多人活下去了,真正的活下去,而不是做尊主想要的傀儡。

    这一刻,他们心灵相通。

    “你是说之前的那个人类,他是个叛徒……呵呵……叛徒说的话,不过是些蛊惑人心的花言巧语。”

    慕枫坚定的否认:“他不是。”

    “他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没有人能从这里清清白白的出去,自从他从这里出去那一刻起,他会被所有人唾弃。”

    总有些人为大义忍辱负重,人们却认为他们是叛徒。

    慕枫沉声道:“他让我们知道了,尊主是……”

    话方出口半截,慕枫耳后那枚银灰色终端突然震颤起来,他感觉耳后传来细密的电流,酥酥麻麻的感觉沿着神经游走,让他的话语一顿。

    再次张嘴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尊主不会让不该说出去的话流出去半个字。

    ……

    沈聿被推进实验室中。

    四十层的黑暗中,尊主的玄色披风在黑体能量中轻振。

    他们隐在暗处观察着一切,屈指叩响悬浮在半空的星图投影时,托帕星矿脉开采的指令缓缓启动。

    所有空闲的监管者纷纷接到命令,赶赴托帕星。

    他们的效率的确很高,不过半日光景,悬浮运输舰的轰鸣响起,数十吨的红砂运回帝星,首先被运送到了转运中心。

    “第一批样品已通过量子扫描。”通讯器里传来检测官毫无感情的声音,“纯度超过999,符合实验指标。”

    几克样品在做了各项评估后,被送到了实验室中。

    实验室的合金门无声滑开时,沈聿正垂眸盯着实验台上的玻璃皿。

    几克红砂静卧在防辐射的玻璃器皿里,每一粒中都封存了无尽的能量,令人垂涎欲滴。

    实验室里围满了智者,他们双手环抱胸前,眯起眼睛,目不斜视的看着实验台上的样品,还有沈聿。

    只是一个频率,又能有多难获得?

    智者们自诩聪明,此时是一场无声的较量,谁能最先得到这个频率,谁就能在尊主面前邀功。

    “开始吧。”尊主的声音笼罩下来,带着冷硬的共鸣在实验室中荡开,“你的朋友还在我的手上,不要想着耍什么花样。”

    沈聿顺从的点了点头,垂眸应了声“好”。

    沈聿的指尖触到检测仪金属外壳时,凉意顺着指骨攀上来。

    灯光漫下来,在他腕间投出淡青的影子,他开启了频率检测仪,仪器发出蜂鸣般的震颤,指示灯在操作台投下蛛网状光晕。

    沈聿深吸一口气,开始调频。

    冷白的灯光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他屈指轻轻扣住旋钮,沿着刻度缓缓旋转,动作从容得仿佛钢琴家在调试琴键,又像外科医生转动手术刀,每分每毫带着刻进骨血的精准。

    “喀嗒。”

    旋钮咬合发出轻响,让实验室里的所有人集体屏息。

    直到仪器上泛起绿光,第一层频率上了锁,是正确的。

    检测仪上的数据不停跳动,沈聿身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手上的动作,试图找出那个关键的频率。

    这个过程很长,沈聿淡定的操作,就当一屋子人不存在。

    破除黑体稳态的确有一个特定的频率,理论上只要算力足够,甚至可以用穷举法一点点微调,直到撞开那道门,把频率试出来。

    不过,托帕星的那些先辈预见了黑体失控的风险,怕被有心之人利用,又上了一道锁。那是基于拓扑缺陷的动态加密,加密算法与操作者实时耦合,每经历一次对上频率的周期,密钥进行一次自我迭代。

    黑体能量在一点点析出。

    整个过程结束了。

    智者从观察位起身走上前来,推了推眼睛,瞳孔泛起微光,他们在脑海中整合刚刚获得的信息,开始进行分析。

    “这不是一个固定的波长……”

    “大致符合garch模型,波动和扰动呈现出统一趋势,应该是一组波动数据,很难确认。”

    沈聿把采集出的黑体能量放到检测台上。

    随着仪器启动的轻响,绿色的指示灯在操作面板上次第亮起,表示和帝星正在运用的黑体能量一般无二。

    “滴——”

    检测仪发出短促的确认音,沈聿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又松开,一切即将尘埃落定,他可以稍稍松口气了。

    智者不禁为沈聿鼓掌这是一场难以置信的实验。

    沈聿关掉仪器,从实验台前起身。

    他轻声道:“我没有骗人,更不会拿那么多孩子的性命去赌,您该清楚,我赌桌上的筹码从来只有自己这条命。”

    沈聿话音未落,空气里浮起一声轻笑。

    “真乖。”尊主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

    这两个字中带着轻蔑和调侃,这一局胜负已分,沈聿再厉害,也不可能斗得过他们。

    沈聿摘下手套,沉声道:“把林一还给我。”

    “暂时还不行。”

    沈聿微微仰头,注视着实验室的摄像头:“他的记忆中没有你想要的东西,请你把他当作一个人对待,而不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机器。”

    “两天后我会把他还给你的。”

    尊主要通过林一的视角,客观分析沈聿和慕枫的关系,这样才能决定以后怎么运用慕枫这颗棋子。

    沈聿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点头道:“好,没问题。”

    “检测数据显示,被监测者脑波异常,正在排除常见生理现象……无果,排除癫痫、脑损伤等常规病例,疑似α异变……”

    沈聿轻笑一声,转身走向实验台,指节捏住一支盛着淡蓝色试剂的试管,腕骨在灯光下泛着病态的白。

    他突然发力,试管在掌心炸成碎片。

    玻璃器皿的碰撞声清脆地响起,混杂在机械提示音中。

    断面刺破了掌心,鲜血直流,沈聿却浑然不觉,他拿起最锋利的一角玻璃,向自己的脖颈动脉刺去。

    鲜血喷溅出来,带来生命流逝的恐惧。

    “这次是你们食言,怎么会没有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