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的更急,京城却陡然热闹起来,先是雅然居和云香同时宣布今日闭店,引无数冒着大雪赶来的食客哀嚎痛骂。再是因大雪没什么人的街道突然之间多了来来往往的行人,与此同时,靖王府传出宝物被盗的消息,王府亲兵挨家挨户搜查着,县衙官兵封锁各个城门,来往车辆行人皆被仔细盘问探查。
有那好信的,边赶路边和同行好友讨论:“……听人说整个县衙和靖王府的亲兵护院,但凡能喘气的都出动了,靖王这是丢了多大的宝贝啊。”
“多大的宝贝也不关咱们的事,你别给我转移话题,今日雅然居没去成,等下次休沐你得补给我!”
“知道了知道了,哎,你瞧前面,这都第四队官兵了吧?”
茫茫大雪中,一行穿着一致的官兵从前方经过,姜灵竹目送着他们离开,皱着眉头思索着方才听到的话。
靖王府丢宝贝了?什么宝贝要出动这么多人?难不成……
糟糕!她的夜明珠!
姜灵竹急急放下帷帐,扭头冲马车外道:“劳烦,能快些么?”
“雪天路滑,还是慢一点才稳妥。”
车内响起另一道声音,男人嗓音温润,笑容清朗,姜灵竹侧眸看去,顿了片刻才冲人颔首:“多谢李公子提醒,只是我确有急事。”
她声音微抬,又冲马车外道:“车夫,前面寻个无人处停下。”
车夫半晌没有回音,姜灵竹蹙眉盯着李颂,半晌,他才叹了一声:“听姜姑娘的。”
马车外传来一声“诺”。
姜灵竹这才收回视线:“多谢。”
她假装没看到李颂那欲言又止的神态,拿起一旁的帷帽格外专心的研究着,仿佛看的不是一层纱,而是绝密天书般认真。
姜灵竹坐上这辆马车实属意外,当时她在安医堂,听到后院穿来那花孔雀的声音,也不知道跟谁喊着剥皮抽筋、深山老林什么的,她惊觉这是家黑店,连忙轻手轻脚的跑了出去,只是才跑了没多远,就不小心滑了脚,狠狠摔在了地上,帷帽都摔掉了。
姜灵竹龇牙咧嘴地爬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摔得太狠了,一辆马车在她面前停下,掀开的一角窗帷下露出了李颂的脸。
既是熟识,免不了寒暄两句,李颂提出送她一程,姜灵竹本来是要拒绝的。
摊开来说,这李颂就算不是原主的前男友那也是曾经的暧昧对象,她要上了车,让谢怀瑾知道那还得了。
只是拒绝的话才到嘴边,她又听到不远处的安医堂传来一声:“人呢?!”
“有劳李公子。”她话音一转,当机立断提着裙摆上了车。
唉,当时只想着怀里还揣着巨款,这会细细想来,就算那安医堂真是做拐卖人口那勾当的黑店,她若摊开靖王妃的身份,他们难不成还敢……
啧,也不一定不敢,毕竟他们都把店开到天子脚下了,她这个靖王妃也不算啥。
“公子,可以下车了。”
车夫的声音拉回姜灵竹的思绪,她拿起帷帽,看也不看李颂一眼,只淡声道谢:“多谢李公子,告辞。”
李颂见她当真一句话都不说就要离开,连忙喊道:“姜姑娘!”
姜灵竹假装没听见,步子更快了,只是手碰到车帘前,听到了一声:“灵竹!”
“李公子。”她没回头,声音冷了几分,“按照成国律法,你该唤我一声靖王妃。”
“抱歉,我只是想问,你还好么?”
姜灵竹下意识看了眼手掌,白嫩的掌心沾满污垢,鲜血淋漓,那是方才她摔伤的,衣服也有些破,发髻凌乱,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要找个没人的地方下车,否则叫旁人看到靖王妃这样从李府的马车上下来,定然要有闲言碎语流出。
她动了动手指,疼痛让她微微皱眉,但面对李颂的关心她却不领情:“小伤而已,李公子,告辞。”
姜灵竹的手再次摸上车帘,也不知道是摔到哪里了,她总觉得心里发慌,想要快点离开这里,但李颂又开口了。
“我不是问这个!”李颂顿了顿,语气担忧,“你在靖王府,还好么?”
姜灵竹有些懵,回头不解的问:“什么?”她听错了么?她在靖王府好不好关他屁事?
偏偏李颂好像真觉得这事跟他有关系,满脸的忧愁:“灵竹,我一直不明白赏花宴那天你为何会求嫁靖王,你我明明才是互相倾心,你也曾同我说过你害怕靖王,但一转眼你却嫁给他了,成了高高在上的靖王妃,好不风光……可是灵竹,你真的开心么?”
“我当然开心。”姜灵竹的耐心在这通看似情深哀痛的话面前彻底告罄,“我开心的不得了,所以你少在我面前演这一往情深的戏码,我会非常生气。”
她冷冷一笑:“还有,你我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而已,何来倾心一说?况且你不是已经在赏花宴那日答应谁家小姐要娶她为妻么,你这颗心是不是倾了太多人了?”
李颂原本怔愣的表情涌上一丝慌乱:“灵竹,我那只是说来哄哄她而已,我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当时我知道你家中在替你议亲,也知道你没有办法反抗,我……”
“抱歉,你能不能先闭嘴。”姜灵竹向前举起一只手示意他停下,“我听得反胃。”
“灵……”
“灵什么灵!本王妃方才说的话你是没听懂么!”姜灵竹彻底怒了,一拂袖,指着他鼻子开骂,“你说你知道我在家中处境,也知道我千万般不愿,若真对我有情,是不是应当上门提亲,救我于水火,可你没有。”
她嘴角噙着嘲讽的笑,步步逼近:“当初没有提,赏花宴上没有提,在我嫁给靖王后才来提你对我多么痴心,李颂,你真当我是傻白甜,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么?”
她没给李颂辩驳的机会,直接挑破他心里的龌龊:“明面上是温情蜜意,实际上不过是想用那所谓的互相倾心拿捏我。我若陷进去了,那便哄我去同靖王求个恩典助你入朝为官;我若慌乱否认,就撕破脸面威胁我必须替你求个官职,我说的没错吧?”
李颂面露心虚:“你误会了,我从没这么想过,我只是……”
“这话骗骗我行,别把自己给骗进去了。”姜灵竹不耐烦的打断他,“还有,今日既然说到这了,那不妨一次说个明白,你假情假意不要紧,但不要觉得别人也是,我嫁给靖王是出自真心,我也很庆幸我嫁的是靖王,而不是你这种伪君子,我也确实怕他,因为我怕他不要我!”
“从前种种皆是你一厢情愿罢了,本王妃看在那微末的情分上今日就放过你,但请李公子以后务必谨言慎行,若是再叫我听到你在外胡言乱语,别怪我新账旧账一起算,听懂了么!”
姜灵竹气势凌厉,那一声呵斥竟真有几分上位者的压迫感,李颂本想再争取争取,此时却不敢再提,低下头去:“……诺。”
姜灵竹清楚自己崩人设崩的厉害,但对着渣男实在压不住气,反正他也不敢对外宣扬,那就骂个过瘾,正好发泄发泄。
这会发泄完了,她不屑的睨他一眼,转身掀开车帘离开,马车停在一处僻静的巷子里,入目全是白茫茫的雪,她有些不适应的眯了眯眼,须臾后才侧身准备下马车。
但她才抬脚就发现车夫跪在地上,身上落了不少的雪,估摸跪了挺久。
姜灵竹似有所感,缓缓抬眸。
雪下得太大,有些阻挡视线,她却一眼就瞧见了一个穿着黑衣的身影。那衣服上的绣金暗纹实在特别,还很眼熟,她几乎瞬间就想起在哪看过。
今日同她一起回门的新婚夫君身上是同款暗金绣纹。
但应该不是他,姜灵竹心跳有些快,她握紧拳头,盯着那明显是站立着的身影,再次默念,肯定不是他。
她轻轻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涌进肺腑让她稍微冷静一点。
不要怕,肯定不是他,只是撞衫了而已。
可车夫又为什么跪地?
姜灵竹久久未动,雪花纷纷扬扬落在睫毛上,她不敢眨眼,更不敢继续往上看。
直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唤她:“阿竹。”
她眼睑猛地一颤,视线终于上移,于风雪中窥见那人眼下一点艳丽的朱红。
那红越来越近,姜灵竹看着他一步步走到马车前,朝她递出一只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