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几不可察的尴尬在空气中飘过。
袁朗无奈的轻笑一声，他认命般地伸出手，动作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妥协和纵容：“……算了，还是给我吧。”
那语气，仿佛不是接受一份饭，而是接受了一份沉甸甸的、无法推却的心意。
盖子打开，浓郁的肉香瞬间肆意蔓延开来，充满了整个空间。
袁朗深吸一口气，饥饿感前所未有的强烈，他拿起筷子，动作不再矜持，大口吃了起来，食物的热乎气驱散了他眉宇间的疲惫。
“谢了啊。” 他昂起头含糊地说了一句，点了点旁边的椅子，“别杵那儿当门神了，坐吧。”
林骁栩依言坐下，腰背依旧习惯性地挺直。
他的目光第一次有闲暇仔细打量这间属于袁朗的私人领域。
这里的格局和高诚在钢七连的办公室有些相似，都是用一道门隔开了内外。
内室的门虚掩着，隐约能看见一张简单的床铺，林骁栩估计之前袁朗没回宿舍应该就是歇息在这里了，他心底不禁升起一丝敬意。
外间作为办公和会客的地方，却整洁得近乎刻板：
靠墙的文件柜，宽大干净却空无一物的红木办公桌，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或者能体现袁朗个人风格的物件。
唯一的“私人物品”痕迹，大概就是那萦绕在饭菜香气之下，依旧顽强存在的、淡淡的烟草味。
林骁栩之前也来过几次，但都是为了任务简报或汇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像一阵风。
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坐在这里，看着他们的队长毫无形象地大口吃饭，还是第一次。
这感觉……有点新奇，也有点……说不出的亲近感。
“你来，”袁朗咽下一块软烂的牛腩，抬头看向林骁栩，眼神带着点探究，“就为了给我送口热乎饭？” 他显然不信。
林骁栩迎上他的目光，坦诚地说：“还有伍六壹的事。队长，谢谢你。” 他的语气很诚恳，带着发自内心的感激。
袁朗“啧”了一声，故意板起脸：“刚才在门口不是挺能憋的吗？你这要是没带饭，听我说完是不是转身就走了？” 他想起林骁栩被自己堵回去时那一瞬间的语塞，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呆愣？
林骁栩认真地思考了两秒，然后，非常耿直地点了点头：“嗯。”
“……”袁朗差点被一口饭噎住，拿着筷子的手都抖了一下。
他看着林骁栩那张写满“确实如此”的真诚脸庞，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无奈地摇头道
“林骁栩，”袁朗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看着眼前这个有时通透得吓人、有时又耿直得可爱的兵，语重心长地说，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教导意味，“有时候，在这种小事上，你也可以不用那么耿直的。”
林骁栩眼中浮现一丝真实的困惑，微微歪了头：“有什么不对吗？”
他想起了高诚，每当别人对他表示感谢的时候，他总是嫌人家肉麻，总说别人暧昧俗气，他以为袁朗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在他开口之前堵住他的话头。
“我以为你跟我们连长是一样的，觉得感谢的话说出来反而显得生分，不如记在心里。”
他提到高诚时那自然而然的口吻和眼神里的信任，让袁朗的笑莫名收敛几分。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压下那点不舒服。
胃口虽然没有之前好了，但他这个人，从不浪费粮食，他重新拿起筷子，似笑非笑的对着面前坐着的小白杨说道：
“道理是没错，但是请容许我提醒你一下，士兵，你的用词不够准确，” 袁朗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慵懒，“在这里，没有什么‘你们’或者‘我们’之分，只有高副营长和A大队队长，我们虽然职能不同，单位不同，但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林骁栩立刻意识到自己在他面前提起高诚时的前缀用词是不合适的。
像是把自己排除在A大队之外，虽然他只是习惯了这样表达，但要是被旁人听见，或许会觉得自己对老A的没有归属感，这样不好。
幸好有队长的好意提醒！
林骁栩看着重新埋头吃饭的袁朗，将他话里的用意来回琢磨三遍之后，才一脸郑重的说道：“我明白了，队长，以后我会注意的。”
袁朗有些意外
“嗯？你明白什么了？”
林骁栩神色凛然：“我以后会把“我们连长”放在心里，不会挂在嘴上了。”
袁朗笑不出来了。
“要不……你还是挂在嘴上吧。”
林骁栩坐的更直了：“队长，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刚刚这么说确实不应该，有些事放在心里就好，不用说出来，就像我对你的感谢一样。”
这份沉甸甸的“信任”非但没让袁朗动容，反而让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今天的米饭粒粒都像小石子，噎得他嗓子眼疼。
“咳……”袁朗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谈话的主动权，“你……还有别的事吗？”
言下之意很明显，没什么要紧事的话，你是不是该走了？
他甚至作势要起身送客。
“没……哦！有！还有件事！”林骁栩像是突然被点醒，差点忘了他来这里不单单是为了感谢和送饭。
“讲。”袁朗重新坐稳，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温和一点，尽管内心已经在扶额叹息。
“仨多他……给你回电话了吗？”林骁栩的语速快了些，带着明显的关切，“他说什么了？家里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他一连抛出了三个问题，眼神紧紧盯着袁朗。
这三个问题成功地让袁朗脸上那点强撑的温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肃，涉及到另一个他同样关心的部下，他不能敷衍。
“我正打算下午开个短会，跟大家说说这事。”袁朗的声音低沉下来，缓缓说道，“他电话里没细说，情绪听着很低落……但能让他开口借钱，情况应该……不是很乐观。”
“借钱？”林骁栩的心提了起来，“多少？”
“二十万。”
“二十万？！”林骁栩的眉头紧蹙。
这不是个小数目，尤其是在当下。
以他对许仨多的了解，那是个绝不愿意麻烦别人的兵，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他绝不会向任何人、尤其是向部队开口借钱！
林骁栩沉默下来，嘴唇紧抿，已经开始在心里飞速盘算着自己能凑出多少钱，以及还能从哪里想办法。
袁朗看着他凝重的侧脸，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出声打扰，只是默默地收拾起桌上已经空了的饭盒。办公室里的空气，因为许仨多这突如其来的困境，变得格外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