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宅院,坐落在青城市郊一处风景秀美、闹中取静的宝地。
不同于市区那些张扬外露的现代别墅群,陆家宅院占地极广,整体呈现出一种低调而内敛的奢华。
高高的院墙隔绝了外界的窥探,院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曲径通幽,既有江南园林的精致婉约,又不失北方宅邸的恢弘大气,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透着非凡的底蕴和岁月的沉淀。
穿过几重精心打理的庭院,来到宅院最深处的后院,这里愈发显得清幽雅致。
一座独立的中西合璧式二层小楼,静静矗立在绿树掩映之中,这便是陆家老将军陆振云的静养之所。
小楼周围戒备森严,几名身着便装却气息沉稳的警卫人员,不动声色地分布在各个角落,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推开厚重的实木雕花大门,步入小楼一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异常宽敞的房间,面积至少有二百多平方米,与其说是卧室,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私人ICU。
房间内光线柔和,布置简洁却处处透着不凡。
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四周摆放着的各种顶尖的现代化医疗设备仪器——心电监护仪、呼吸机、输液泵……各种仪器的指示灯闪烁着微光,屏幕上跳动着代表生命的曲线和数据,发出轻微而规律的“滴滴”声,构成了房间内唯一持续的声响。
几名穿着白大褂、神情肃穆的专业医护人员,如同严谨的哨兵,安静地侍立在仪器旁边,时刻关注着各项数据变化,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任何紧急情况。
房间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功能齐全的特护病床。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老人。
那是一个极其枯瘦的老人,花白的头发稀疏地贴在头皮上,脸颊深陷,颧骨高耸,皮肤呈现出一种缺乏生机的灰白色,上面还布满了老年人特有的、一块块深浅不一的斑点。
他的眼睛紧闭着,眼窝深陷如同两个黑洞。
如果不是旁边的仪器屏幕上那顽强跳动的心电图曲线,以及连接在他身上那无数维持生命的管线,恐怕任何人都会以为,这只是一具早已失去生命气息的躯壳。
这位沉睡的老人,便是曾经叱咤风云、威名赫赫的陆家定海神针——陆国安将军。
此刻,在病床边,站着一位身着青色长衫、仙风道骨的老者。
他年纪看上去比床上的陆国安还要大上几岁,但精神矍铄,面色红润,一双眼睛明亮而有神,丝毫不见老态。
他手中捏着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神情专注到了极致,目光紧紧锁定在陆振云枯瘦的手臂穴位上,动作轻柔而精准地将银针缓缓刺入。
这位老者,便是当今华夏中医界的泰山北斗,被誉为“医圣”的周景,人称周圣手。
房间内,除了仪器发出的轻微声响和周圣手施针时偶尔带起的微风,几乎落针可闻。
陆家的核心成员——陆国安的长子,现任陆家家主陆擎天,次子陆海潮,以及其他几位直系亲属,都屏息凝神地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目光紧紧地跟随着周圣手的每一个动作,眼神中充满了紧张、期待,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
周圣手的动作行云流水,看似缓慢,实则每一针的角度、深度、捻转的力道都拿捏得妙到颠毫。
他全神贯注,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仿佛浑然不觉。
随着时间的推移,陆国安枯瘦的身体上,已经密密麻麻地扎上了数十根银针,遍布头顶、胸腹、四肢的各大要穴。
每一根银针的尾部,都在以一种奇异的、极其细微的频率轻轻摇晃着,仿佛有无形的微风在吹拂。
银针刺入的穴位周围,皮肤似乎微微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红晕,如同沉寂的土地下,正有微弱的生机在被艰难地唤醒。
这,便是周圣手的成名绝技,早已失传多年的古针法——“春风六叠回阳针”!
此针法据说有夺天地造化之奇效,擅长激发人体潜能,扶阳固本,对于那些生命垂危、阳气将绝之人,或是像陆国安这样陷入深度沉眠、生机微弱的植物人,有着不可思议的刺激和唤醒作用。
据说当年周圣手凭借此针法,曾数次将濒死之人从鬼门关前硬生生拉了回来,由此奠定了他“医圣”的赫赫威名。
此刻,看着那数十根齐齐震颤的银针,如同春风吹拂下的柳条,陆家众人的心中,都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焰。
他们请遍了国内外名医,尝试了无数种中西医疗法,都无法唤醒沉睡了十年的老将军。
周圣手,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间内的气氛也越来越凝重。
终于,周圣手刺下了最后一根银针,轻轻吁出一口气。
他没有立刻停下,而是伸出手指,以一种玄奥的手法,依次轻轻拨动着扎在陆振云头顶几处大穴上的银针尾部。
每一次拨动,银针的震颤频率似乎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仿佛在弹奏一曲无声的生命乐章。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周圣手这才缓缓收回了手,额头上的汗珠已经汇聚成流,顺着他深刻的皱纹滑落。
他取过旁边助手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汗,又仔细观察了一下陆振云的脸色和各项仪器数据,最终,轻轻地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失落。
一直紧盯着他的陆家家主陆擎天,心头猛地一沉,连忙上前一步,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急切和颤抖,小心翼翼地问道:“周老,家父他……他情况如何?有没有……有没有苏醒的迹象?”
房间内所有陆家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周圣手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连仪器的“滴滴”声都似乎变得格外刺耳。
周圣手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抬起头,看向陆擎天,以及他身后那一双双充满期盼的眼睛,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深深的歉意和无奈,声音沙哑地说道:
“抱歉,陆家主,各位……”
他顿了顿,艰难地继续道:“老太爷沉睡十年,体内生机早已如同风中残烛,亏损太过严重。
老朽这‘春风六叠回阳针’虽然能激发潜能,扶助阳气,但……但对于唤醒沉眠如此之久的病人,终究是……力有不逮,回天乏术。”
“老朽……尽力了。”
最后三个字,如同三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在场所有陆家人的心上!
“什么?!”
“怎么会这样?连周圣手都没办法?”
“不可能!周老您再试试!一定还有办法的!”
“爸……”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中顿时如同炸开了锅!压抑已久的失望、不甘、甚至是指责的声音,瞬间爆发出来。
有人脸色煞白,摇摇欲坠;有人掩面低泣;更有人情绪激动,似乎想要上前理论。
陆擎天猛地抬手,制止了身后的骚动。
他脸色同样苍白,嘴唇微微颤抖,但作为一家之主,他必须保持镇定。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周老……您的意思是……家父他……”
他知道,父亲沉眠十年,早已耗尽了无数资源,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
请来周圣手,本就是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如今这个结果,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当希望彻底破灭的那一刻,心中的痛苦和绝望,依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周圣手看着陆擎天悲痛而强作镇定的样子,心中也是不忍。
他行医一生,救人无数,最见不得的便是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
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更加沉重地说道:
“陆家主,请恕老朽直言。刚才施针之时,老朽仔细探查过老太爷的脉象……”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残酷的真相:“老太爷的脉象,已经微弱到了极致,几近于无。这……这是油尽灯枯之兆啊。”
“油尽灯枯……”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周圣手闭了闭眼,仿佛不忍看到陆家人绝望的表情,继续说道:“老朽刚才的针法,虽然暂时稳住了他最后一点生机,但终究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恐怕……恐怕时日无多了。”
“你们……还是早做准备吧。”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陆家人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不!不可能!!”
人群中,一个清脆而带着哭腔的少女声音猛地响起,显得格外突兀和凄厉。
只见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容貌秀丽、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女孩,猛地冲了出来,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滚落。
正是陆家二爷陆海潮的女儿,也是陆家这一代备受宠爱的独苗大小姐——陆清霜。
她几天前刚刚在青城山脚下经历了类似的一幕,只是那时针对的是大伯父。而现在,噩耗降临到了她最敬爱的爷爷身上!
“爷爷怎么会死?!你们骗人!你们都是骗子!”
陆清霜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声音中充满了绝望和不信。
她冲到病床边,看着爷爷那枯瘦如柴、毫无生气的样子,心如刀割。
“爷爷……”她哽咽着,语无伦次地呢喃道,“我……我小时候,十岁那年,您答应过我的……要带我去吃遍京城所有好吃的零食……您还说……等我长大了,要亲自送我出嫁……您怎么能……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她说着说着,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扑在床边,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凄楚,闻者伤心。
陆清霜从小就和爷爷陆国安感情极深。
陆国安是军人出身,治家极严,对两个儿子陆擎天和陆海潮要求苛刻,不苟言笑。
但唯独对这个孙女,却是格外宠爱,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可以说,陆清霜的童年,很大一部分快乐都来自于这位威严而慈祥的爷爷。
如今,听到爷爷即将离世的消息,对她的打击可想而知。
“好了!清霜!”
站在旁边的陆海潮,也就是陆清霜的父亲,脸色铁青地低声斥责道,“你现在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太晦气了!还不快给我收声!”
陆海潮虽然心中同样悲痛,但他更注重家族脸面和规矩。
在这种场合失态痛哭,在他看来是极其不合时宜的。
陆清霜被父亲严厉的声音吓得猛地一哆嗦,哭声戛然而止,如同受惊的小鹿般,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害怕地望向父亲,不敢再发出声音,只是肩膀依旧在不停地抽动着。
房间内的气氛,悲伤而压抑。
周圣手看着这一幕,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唉,老太爷这病症,拖了整整十年,五脏六腑的生机早已被耗损殆尽,确实是……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若是能在早期……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陆擎天强忍着悲痛,对着周圣手拱了拱手,声音沙哑地说道:“周老,您不必自责。家父的情况,我们心里也有数。这些年,我们访遍名医,用尽手段,都无济于事。原本……原本以为请动您老人家出山,或许能……能带来不一样的奇迹,可终究……还是……”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其中的失落和痛苦,溢于言表。
不管怎么说,父亲大限将至,作为儿子,心中的悲恸是难以言喻的。
他努力挺直脊梁,维持着家主的威严,但眼眶却早已泛红。
周圣手看着陆家众人悲戚的神情,脸上也充满了苦涩和无奈。
他最后总结道:“老朽的针法,虽能激发人体潜力生机,但也需要病人自身尚存一丝本源之力作为根基。
老太爷沉睡十年,内在生机几乎完全枯竭,如同一盏油灯,油已耗干,只剩下最后一点灯芯的余烬在勉力支撑。老朽纵有通天手段,也难以凭空造油啊。”
他顿了顿,给出了最后的判断:“长则七日,短则三日。老太爷……恐怕就要去了。陆家主,各位,还是……好好准备后事,让老太爷走得安详一些吧。”
这句话,如同最终的宣判,彻底浇灭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房间内,只剩下压抑的啜泣声和仪器冰冷的“滴滴”声,交织成一曲悲伤的挽歌。
陆府上空,愁云惨淡,重门深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