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桑摆了个制止的动作,双臂抱胸,“哟,夫人,您是想赎她?”
“是。”周沅也说,“多少银子,你说个数。”
“八十两银子,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周沅也盘算了一下带出府的银子数,爽快答应了,“立个字据,改日我差人送银子去。”
妈妈桑看她穿着华丽,举止端正大方,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或夫人,也就爽快应下。
签下赎身契后,那女子便跟着周沅也走了。
回去的路上,那姑娘不停道谢:“多谢夫人相救。夫人请让我留下来照顾您,以报您的救命之恩。”
周沅也问,“你本名叫什么?”
“春熙。”
“日后就叫静月吧,这样就算你爹得知你被人赎出,也不容易寻到你。”
回到木屋后,周沅也将八十两银子装入钱袋,递给翠儿:“明日送去百花楼。”
翠儿朝在屋外干活的静月望了眼,眼神柔和没有丝毫敌意,收下钱袋后道了声,“是。”便退下了。
她自幼与周沅也一同长大,知道自大夫人去世后,老爷多么冷漠小姐,又是多么宠爱二小姐;新迎娶进来的大夫人更不必说,宠溺二小姐,苛责小姐。
明明小姐才是嫡出的女儿啊,可老爷和新夫人却一次又一次当着小姐的面对二小姐表现出明目张胆的偏爱。
屋外的那位姑娘想必也是摊上了不靠谱的父亲,正如老爷当年那么轻易就将早有心仪人选的小姐“卖”给顾府那般。
尽管赎金这样高,翠儿也能理解小姐的用意。
然而这几日,翠儿却发现周沅也有意忽视她,将原是她的活都交予静月,甚至还时常和静月姑娘在屋里说些悄悄话。
每每屋里传出的笑声,翠儿只觉得刺耳,前几日共情静月的想法通通消失,那些原该是她与小姐说的小话!
忍无可忍时,翠儿便趁周沅也午休时,把静月拽到院子里,“是不是你在小姐面前吹什么风了?”
静月一脸无辜,“翠儿姑娘在说什么?”
“装什么傻!要不是你挑拨,小姐怎么会让你近身伺候!”
静月摇头,“这我可不知。”
“你不知?你清楚得很!我警告你,下次小姐再让你做些什么,你就以身子不适为由推辞掉,清楚吗?”
“翠儿姑娘,我凭什么听你的?是夫人花银子赎了我,我理应报答夫人。”静月不卑不亢,“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夫人认为你做得不好,或是不再值得信赖,所以她才会换我去伺候她。”
翠儿被她趾高气扬的姿态和这番话气得牙齿直打颤。
后来的几日里,翠儿思考了很多,也想明白了小姐疏远她的理由。
可想到林公子对她的承诺,翠儿总狠不下心为了小姐彻底断绝与林公子的往来。
思来想去,翠儿便打算去找林公子商量对策。
过了大约半月,林序南才得闲回来。
翠儿一看见他,瞳仁立刻就亮了,以为林公子是回来替她出头撑腰的,谁知林序南看都没看她一眼。
周沅也前去替他解去披风,将静月介绍给他,“序南哥,这是我前几日赎回的姑娘,叫静月。日后她便同我们一块生活了。”
静月。
林序南记得这个名字,不久前翠儿同他提起过,今日见到,果然如翠儿所说,周沅也与她更是亲密。
林序南脸上扬起笑容,向静月点了点头,“静月姑娘。”
静月神情疏离,礼貌性地与他打了声招呼。
周沅也问,“序南哥,今夜我们共饮一壶如何?”
“去酒楼?”
“不必,让静月去打酒就行。”
林序南看了眼窗外飘雪:“天寒地冻的,还是让翠儿去吧。”
周沅也朝翠儿方向瞥去一眼,“翠儿不懂挑酒,就怕到时她挑得不尽人意。这样,我和她一起去。静月这些天也辛苦了,让她歇会儿。”
林序南把狐裘披在她肩上,声调沉稳温和,“我陪你去。”
他的眼波凝睇,脉脉含情望着她时,周沅也竟再一次产生了他对自己有情的错觉,这样的念头让她吃了一惊,她避开他的目光,“序南哥这几日奔波劳累,还是待在屋里歇息吧。”
“静月,照顾好林公子。”说完,周沅也便快步往外走。
她头脑中反复闪现林序南杀了顾淮忱后得逞的嘴脸,下唇被咬出了血珠。
上一世就是被他的伪装欺骗,这一世她决不可能再上当!
翠儿紧跟其后,低头强忍泪意。
小姐方才介绍静月时,语气那样温柔。可对她说话时,却如同对陌生人说话一般冷冰冰的。
林公子也是,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怕静月冷着,就不顾她了吗?
态度的反差让翠儿悲从中来,方踏出屋门,眼泪就已止不住地往下掉了。
换做是以往,周沅也见着翠儿哭得这样悲伤,定会急切相询。
然这一路之上,她竟似全未察觉,神情淡漠,连一句寻常问询也没有,直将翠儿当作了透明人一般。
翠儿心中甚是难受,直忍到小姐挑罢酒水,复又坐回车中,才颤声问道:“小姐,您可是打算让静月替了翠儿的差事?”
闻声,周沅也才缓缓掀起眼皮,恍若此刻才知身边有人,只淡笑道:“你既倾心于林公子,事事以他为先,我纵是千般告诫,你何曾听进半分?
翠儿,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听话的姑娘,你若不听,自有旁人听,你说可是这个理?”
翠儿听着小姐疏冷的语气,又想起林公子待她的淡漠,一时心乱如麻,几欲与林公子彻底了断。
可转念又思及昔日承诺……
或许林公子今日只是恐被小姐察觉,才故意关照静月一二?
她心中疑惑难解,理智却又劝她不可过早舍弃。
“停车。”
距那木屋尚有数百步时,周沅也忽然开口。
马车停稳,她示意翠儿一同下车来。
翠儿虽不明所以,却也只能依从。
行至半途,翠儿正欲言语,周沅也以指按唇作“嘘””状,翠儿便即刻噤声。
二人步伐急,时而踩到枯枝,发出清晰的咔嚓声,然恰逢寒风呼啸,吹得林木哗哗作响,倒将那声掩了去。
行至木屋前,周沅也示意翠儿勿声,将耳贴于木墙。
只听屋内静月声声道谢:“多谢公子厚赐。”
接着便是林序南低语:“你当知晓,这世道女子独自安身何其艰难。为你家夫人周全,日后她若有重要吩咐,还望你告知于我。”
“是。”
周沅也侧首看向翠儿,见她面色煞白,料想已听得分明。
只是这样简单一句话,为何能让她起这样剧烈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