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已至,辽东大地银装素裹,寒风如刀。沈阳城头,经略熊廷弼裹着厚重的貂裘,凝望着城外冰封的原野。
虽然不久前那场酣畅淋漓的沈阳大捷,重挫了努尔哈赤的锋芒,基本恢复了辽沈边墙的防线,朝廷的封赏也如雪片般飞至。
他本人以文臣之身获封‘宁远侯’,悍将贺世贤晋封‘靖虏伯’,其余诸将皆有升赏,金银财帛亦是不菲,但熊廷弼的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眉宇间反而凝结着化不开的忧思。
然而,封侯拜伯的荣耀,此刻在熊廷弼心中却激不起多少涟漪。他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忧思,目光越过城头飘扬的旌旗,落在城下粥厂前蜷缩在寒风中、面有菜色的流民身上。
战争的创伤尚未抚平,溃败之地涌入的流民、戍守边墙的将士、修缮城池的役夫……数十万张嗷嗷待哺的嘴,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熊廷弼心头。
按照他对朝堂的效率了解,目前天寒地冻,关内漕运因天寒几近断绝,后续补给遥遥无期。
而辽东的粮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见底,若粮尽,军心必散,流民必乱,这刚刚稳固的防线,恐将一夜崩塌!
“经略大人,”一名粮官面色凝重地呈上簿册,“辽阳仓存粮仅余两万五千石,沈阳仓不足两万石……流民粥厂每日耗粮甚巨,各营军粮也已减半发放……恐怕…恐怕撑不过下个月了。”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微弱。
熊廷弼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城砖。
他望着城外连绵的雪原,仿佛看到了饥饿的流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看到了怨气渐生的士卒放下刀枪……一股无力感悄然蔓延。纵有经天纬地之才,无粮,亦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就在熊廷弼忧心如焚之际,一骑快马顶着风雪,如离弦之箭般冲入沈阳城,带来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报——!经略大人,盖州卫急报,海面出现庞大船队,打着大明旗号,为首战船悬挂‘龙骧’军旗!押运官称,奉陛下密旨,押送内帑所拨粮秣十万石、白银二十万两,特来驰援辽东!”
“什么?”熊廷弼猛地转身,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内帑?十万石粮?二十万两银?还是由天子亲军龙骧军押运?!这简直是雪中送炭,不,是绝境中的天降甘霖!
“快!备马!本官亲往盖州迎接!”熊廷弼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盖州卫码头,寒风凛冽,海面尚未完全封冻。一支由数十艘福船、海沧船组成的庞大船队,正缓缓靠岸。
船头猎猎作响的“龙骧”军旗,昭示着这支队伍的身份。为首一艘高大的福船上,龙骧军游击将军黄梓伦,一身亮银山文甲,按剑肃立,目光如电。
他身后,是三千名同样甲胄鲜明、肃杀之气凛然的龙骧军精锐,登莱水师的战船则在周围海域警戒游弋。
十万石粮秣,堆积如山的麻袋,在码头卸下;二十万两白银,沉重的银箱,被龙骧军士卒严密看守。这一幕,如同炽热的暖流,瞬间驱散了辽东的严寒!
熊廷弼亲至码头,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粮袋和闪耀着金属光泽的银箱,激动得几乎老泪纵横。他紧紧握住黄梓伦的手:“黄将军,陛下隆恩!辽东数十万军民,感念陛下天恩!将军一路辛苦!”
黄梓伦抱拳回礼,声音铿锵:“熊经略言重了!奉陛下旨意,解辽东燃眉之急,乃末将本分!此乃首批,后续粮饷、军资、御寒衣物,将源源不断运抵辽东!
“陛下临行前特意嘱咐末将:‘告诉熊蛮子,朕有的是粮食,辽东缺什么,只管开口!只要他张嘴,朕就给他送来!’”
熊廷弼闻言,身躯猛地一震!
他征战半生,宦海沉浮,自诩心志如铁。然而,这句直白、霸道、甚至带着点“蛮横”的天子口谕,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心坎上!
“只要他张嘴,朕就给他送来!”
短短十一字,重逾千钧!没有文臣奏对时的含蓄委婉,没有朝堂旨意中的繁文缛节,只有最赤裸、最直接的承诺与担当。这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魄力?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冲上熊廷弼的喉头,几乎让他眼眶发热。他仿佛看到了紫禁城中那位年轻天子,在御案前挥毫写下这道口谕时,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和睥睨天下的气势!
熊廷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中翻涌的激荡。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冠,对着京师方向,郑重地、深深地一揖到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异常坚定:
“陛下…天恩浩荡!臣…熊廷弼,代辽东数十万军民,叩谢天恩!陛下但有此谕,臣…纵粉身碎骨,亦必为陛下守此辽东,寸土不失!”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看向黄梓伦,也看向那堆积如山的粮袋银箱,更仿佛穿透风雪,望向了那遥远的紫禁城。
心中最后一丝阴霾,彻底消散。皇帝陛下已将话说到如此地步!将信任与支持给到如此程度!
他熊廷弼,还有何惧?还有何疑?唯有以辽东之安,报陛下知遇之恩!
粮饷抵达沈阳后,分发工作立刻在熊廷弼的主持和黄梓伦龙骧军的严密监督下展开。
这一次,与以往截然不同。在龙骧军士兵锐利目光的注视下,一袋袋粮食被直接运抵各营驻地。没有经过层层盘剥的粮官胥吏,没有克扣损耗的“惯例”!
士兵们按名册,在龙骧军和锦衣卫的双重监督下,亲手接过足额的口粮,沉甸甸的米袋入手,那真实的触感,让许多士卒眼眶发红。
二十万两白银,被换成便于发放的铜钱和碎银。在龙骧军重兵把守的校场上,一筐筐钱币被抬上高台。熊廷弼亲自坐镇,黄梓伦按剑立于一旁。
士卒们排队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从锦衣卫校尉手中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份赏银,铜钱碰撞的清脆声响,敲打在每一个士卒的心坎上。
“足额!真的是足额!”
“陛下…陛下没忘了咱们!”
“陛下的亲军看着呢,谁敢克扣?”
一些辽东本地的将领,远远看着这一幕,脸色阴晴不定。他们习惯了在粮饷上“抽水”,习惯了中饱私囊。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铜钱直接发到丘八手里,心中自然肉痛不已,面有不善。
然而,当他们目光扫过校场四周那些身披重甲、眼神冰冷、按刀肃立的龙骧军铁骑。再想想自己刚刚领到的、同样没有文官克扣的、远超以往的丰厚封赏,以及皇帝陛下此次展现出的雷霆手段……所有的怨气和小心思,都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反抗?看看那些龙骧军!看看他们身上的精铁重甲和腰间的马刀!再看看沈阳城外那数千打的建虏抱头鼠窜的帝国重骑;脑袋没了,要再多的钱也是徒劳!
终究,这些将领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不甘,选择了沉默。
皇帝的意志和力量,此刻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了他们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