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菜会后的京城,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
东城小院,彻底成了普通人不敢靠近的“禁地”,却也成了某些特定圈子里,人人向往的“圣地”。
江卫国没有立刻将换来的几万斤大白菜变现,而是让彪哥找了几个可靠的冰窖,全部储存了起来。
他知道,那场真正的倒春寒,才是它们应该登场的舞台。
此刻,他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面前摊开着一张巨大的京城地图。
彪哥和林秀云分立两侧,神情专注。
“江爷,您说的这个‘私房药膳馆’,我琢磨了两天,这事儿……难。”
彪哥率先开口,眉头紧锁,“这年头,私人开馆子,那就是‘资本主义尾巴’,是要被当成典型抓起来的!别说赚钱了,不被抄家就算烧高香了。”
林秀云也担忧地点了点头:“爸,彪哥说的是。咱们现在虽然有点钱,但要是跟政策对着干,恐怕……”
江卫国抬起手,止住了他们的话。
“谁说我们要开馆子了?”
他用手指,在地图上一个靠近后海的僻静区域,画了一个圈,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我们开的,不叫饭馆,叫‘东城健康研究与调理中心’。”
“研究中心?”
彪哥和林秀云都愣住了。
“对。”
江卫国解释道,“我们不挂牌,不宣传,不做寻常百姓的生意。我们采用会员制,只接受像刘主任、秦家这样的‘特定人群’,以‘身体调理’和‘健康研究’的名义,为他们提供定量的‘营养餐’。”
“如此一来,我们对外,是一家不对公众开放的内部研究机构。对内,我们卖的不是菜,而是‘调理方案’。价格,自然也由我们说了算。这既避开了政策风险,又保证了客人的私密性和高端性,一举两得。”
彪哥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高!
实在是高!
把割资本主义尾巴的事,硬生生包装成了为领导干部健康服务的“内部研究”!
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江爷英明!”
彪哥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事儿能成!我马上就去您画的这个地方找院子!后海那边,以前都是前清王爷和达官贵人的住处,院子够大,也够清净!”
“钱的事,你来管。”
江卫国将那个装满了三千多块钱的木盒,推到了林秀云面前。
林秀云吓得连忙摆手:“不不不,爸,这么多钱,我……我管不了!”
“我让你管,你就能管。”
江卫国的语气不容置疑,“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这个‘调理中心’的大管家。负责管账,管人,管迎来送往。我只负责后厨出东西。彪子,负责院子外面的一切安全和杂事。”
他看着林秀云那双依旧带着些许怯弱,却努力挺直腰杆的眼睛,沉声道:“秀云,记住,你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欺负的林秀云了。你是晚舟的妈,是我江卫国的儿媳,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抬起头来,没人敢小看你。”
这番话,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林秀云心中最后一点自卑。
她的眼圈红了,却死死咬住嘴唇,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那个沉甸甸的木盒,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那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新生。
彪哥的办事效率极高。
不出三天,他就在后海边上,找到了一处绝佳的院落。
那是一座三进的、带跨院的旧王府,雕梁画栋,曲径通幽,只是因为多年无人居住,显得有些破败。
“江爷,就是这儿了。”
彪哥领着江卫国和林秀云,推开了那扇布满灰尘的月亮门,“这院子以前是个大资本家的,后来充了公,一直闲置。我托了房管局的关系,说是有位‘归国华侨’想找个地方搞‘中草药植物培育研究’,这才松了口。”
江卫国看着这清幽雅致的院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地方。以后,这里就叫‘青玉阁’吧。”
“只是,江爷,”
彪哥面露难色,“院子好找,可这掌勺的大师傅,却难寻。您这‘仙菜’,非同凡响,一般的厨子,恐怕会糟蹋了东西,也镇不住场子。而且,最重要的是,必须嘴严,信得过。”
江卫国闻言,笑了。
他看着彪哥,缓缓说道:“厨子的人选,我心里早就有了。”
他顿了顿,吐出了一个让彪哥意想不到的名字。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和平饭店的那个‘素菜大王’,楚云飞?”
彪哥浑身一震,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楚……楚老师傅?江爷,他……他不是说在十年前那场运动里,因为一道‘龙穿凤翼’的素鸡,被批斗成‘奢靡反动学术权威’,后来……就下放到京郊的养猪场了吗?听说人已经废了。”
“人废了,手艺废不了。心死了,也能救活。”
江卫国背着手,看着院中的一株枯梅,“你去,就说故人之后,请他出山。带上这个。”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片用锦布包好的、最大最完美的“仙菜叶”。
“告诉他,我这里,有能让他做出真正‘活’菜的东西。我能让他,重新拿回他失去的所有尊严。”
彪哥看着那片菜叶,又看了看江卫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江爷这是要去捞一个“死人”。
而能被江爷看中的“死人”,一旦活过来,必定会成为一条最忠诚的龙。
然而,就在彪哥转身准备离去时,柴房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江援朝探出一个脑袋,对着江卫国,露出了一个讨好的、谄媚的笑容。
“爸,院子……院子扫完了。”
江卫国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彪哥却是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和杀机。
江援朝看到彪哥,吓得又把头缩了回去。
“江爷,”
彪哥压低声音,“这小子留着,终究是个祸害。要不,我找个机会……”
“不急。”
江卫国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蛇,已经赶走了。这条蠢狗,留着,还有别的用处。”
他心中清楚,江雪梅虽然远遁上海,但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江援朝这条线,就是他将来递给江雪梅的、一根最致命的鱼钩。
正当此时,彪哥派去盯梢的小弟,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彪哥!江爷!不好了!”
小弟跑到跟前,喘着粗气道,“房管局那边,忽然变卦了!说咱们看中的那座院子,不能批!上面有领导打了招呼,说是要留作他用!”
“什么?”
彪哥勃然大怒,“谁他妈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查出来是谁了吗?”
“查……查了……”
小弟擦了把汗,声音有些发虚,“我托人问了,打招呼的,是……是商业局的一个副局长。据说,他跟……跟之前被开除的那个张浩,是表亲关系……”
张浩!
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彪哥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江卫国闻言,却是笑了。
他脸上的笑容,在深秋的寒风里,显得格外冰冷。
他知道,这不是张浩的报复。
一个被赶出京城的丧家之犬,没这个能量。
这背后,一定还有别的黑手。
是那些在品菜会上,没占到便宜,心生嫉妒的人?
还是……
江雪梅那条毒蛇,在离开京城前,布下的又一个绊子?
“有意思。”
江卫国看着地图上那个被圈起来的院子,喃喃自语。
“看来,我这‘青玉阁’还没开张,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想送份‘开业大礼’来了。”
他转头,看向彪哥,眼神中没有半分怒意,只有一种棋手落子前的、冰冷的平静。
“他不是不批吗?”
“那就不找他了。”
“彪子,你再去跑一趟。”
“这一次,不去房管局,也不去商业局。”
他指了指地图上,一个离后海不远,却更加庄严肃穆的地方。
“你拿着我的名帖,和那支老山参,去这里。”
“就说,江卫国,想请秦老将军,为我这‘青玉阁’的牌匾,题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