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黄昏,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东城胡同口。
这在满是自行车和行人的年代,不啻于一头闯入羊群的黑豹,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车门打开,走下来的,却只有彪哥一人。
他脱掉了那身标志性的黑色的确良衬衫,换上了一件半旧的灰色中山装,脚上是普通的布鞋。
他手里没有拎任何礼盒,只提着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方方正正的包裹,像一个走亲戚的普通干部。
但他身上那股从尸山血海里磨砺出来的悍匪气息,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他一个人走在胡同里,那些原本想看热闹的街坊,都下意识地缩回了脖子,关紧了自家大门。
“咚,咚咚。”
彪哥站在那扇朱漆大门前,用一种极为规矩的、带着江湖拜帖意味的节奏,叩响了门环。
门,应声而开。
开门的,是江卫国。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彪哥看到了一个穿着普通工服,神情淡漠的中年男人。
江卫国则看到了一个眼神如狼,却将所有爪牙都小心翼翼收敛起来的枭雄。
“江爷。”
彪哥微微颔首,声音沉稳。
“请。”
江卫国侧身,让开了路。
没有过多的寒暄,没有虚伪的客套。
两个男人之间的第一次正式会面,充满了不动声色的审视和试探。
院子里,那两片绿油油的菜地,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一层奇异的光泽,让见惯了大场面的彪哥,瞳孔也忍不住微微一缩。
正屋的方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
没有山珍海味,只有四样最简单的家常小炒――一盘醋溜白菜,一盘花生米,一盘炒鸡蛋,一盘凉拌豆腐。
桌子中央,是一个小小的红泥火炉,炉火正旺,上面温着一壶老白干。
简单,却又透着一股说不清的自信和底气。
“坐。”
江卫国指了指对面的板凳。
彪哥也不客气,将用报纸包着的包裹放在桌上,打开来,是两瓶用油纸封口的、看不出年份的老酒。
“第一次登门,不知道江爷的口味。”
彪哥亲自为两人面前的粗瓷碗里倒满了酒,“这是我藏了多年的汾酒,没什么讲究,就是够劲儿。”
江卫国端起酒碗,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彪哥举了举,然后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入喉,像一条火线,瞬间点燃了胸中的豪气。
“好酒。”
他赞了一句。
彪哥笑了,也端起碗,一饮而尽。
他知道,这第一碗酒,喝下去,才算是真正坐上了谈判桌。
“江爷,”
彪哥放下碗,开门见山,“明人不说暗话。你那片菜叶子,是神仙手段。我彪子服了。你开个价,以后你种出来的东西,我全包了。价钱,你说了算。利润,你七我三。”
他直接给出了一个足以让任何倒爷都眼红到发狂的条件。
他这是在表明自己的诚意。
江卫国却笑了,他摇了摇头,夹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彪哥,你觉得,我缺的是卖菜的钱吗?”
他反问道。
彪哥的眼神一凝。
江卫国放下筷子,看着他,目光变得深邃:“我能种出那种菜,就能种出比那好十倍的东西。我能救你的命,也能要你的命。你觉得,这样的我,需要一个只懂得倒买倒卖的‘合作伙伴’吗?”
这番话,说得极其平淡,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彪哥的心上!
他感觉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眼前这个男人看得一清二楚!
他那点混迹江湖的手段和自以为是的诚意,在对方面前,简直就像是小孩子的把戏!
冷汗,顺着彪哥的脊背,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是在跟一个“高人”谈判,而是在跟一个能随时掌控他生死的存在对话。
“那……江爷的意思是?”
彪哥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干涩。
江卫国没有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院子里,从那片菜地里,亲手摘下了一颗已经长到碗口大小、通体碧绿如玉的大白菜。
他回到屋里,没有用刀切,而是直接用手,将那颗白菜撕成几大块,扔进了桌上那个正“咕嘟”冒着热气的、只装着清水的陶锅里。
没有油,没有盐,没有任何调料。
就是最简单的白水煮白菜。
然而,随着水温的升高,一股比上次那片菜心浓郁百倍的、霸道绝伦的生命清香,再次从锅中蒸腾而起,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
彪哥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锅里那几片翻滚的、愈发显得晶莹剔透的白菜叶,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
江卫国盛了一碗,推到他面前。
“尝尝。”
彪哥端起碗,甚至顾不上烫,夹起一片菜叶就送进了嘴里。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吃的不是菜,而是一团凝固的、充满了生命精华的琼浆玉液!
那股温和而沛然的能量,比上次强烈了十倍不止,在他体内轰然炸开,冲刷着他每一个细胞!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左肩那处早年被砍伤留下的、每逢阴雨天便会隐隐作痛的旧伤,此刻正传来一阵阵酥麻的、发痒的感觉!
那是血肉在再生,是沉疴在消退!
“扑通!”
彪哥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大,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板凳。
他没有理会,而是对着江卫国,双膝一弯,竟然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江爷!”
这个在京城黑市呼风唤雨、杀伐果断的枭雄,此刻,用一种近乎于朝圣的、五体投地的姿态,仰视着江卫国。
“我彪子,烂命一条,没什么好说的。从今天起,我这条命,就是您的!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您让我打狗,我绝不撵鸡!只要您一句话,刀山火海,我彪子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娘生的!”
这不是合作,这是投诚,是效忠!
江卫国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半分意外。
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平起平坐的合作伙伴。
他要的,是一把刀,一把能为他斩开一切荆棘,能替他处理所有脏活累活的、最锋利的刀!
他缓缓地扶起彪哥,重新将他按回到座位上。
“彪子,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江卫国的声音,平静而威严,“我能让你站得比谁都高,也能让你摔得比谁都惨。”
他端起酒碗,与彪哥的碗,轻轻一碰。
“这京城的水,深得很。我不想惹麻烦,但也不怕麻烦。以后,这院子外面的事,就都交给你了。”
“是!江爷!”
彪哥重重地点头,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狂热和坚定。
江卫国也饮尽了碗中酒。
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这艘复仇的航船,终于装上了最强劲的引擎。
他缓缓开口,说出了结盟后的第一道命令,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冰冷。
“我那个不成器的‘女儿’,江红英,最近手头似乎很紧。”
“你去,帮我送一份‘大礼’给她。”
“告诉她,她哥江援朝,在我这里过得很好。如果她也想来‘一家团聚’,我很欢迎。”
“顺便,再替我问候一下她的好‘姐妹’——江雪梅。”
“就说,她送来的疯狗,我已经拴好了。现在,该轮到我,去遛遛她那条毒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