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市,里屋。
炭火盆里的火光,映着彪哥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江援朝站在屋子中央,感觉自己快要被那股无形的压力给碾碎了。
他不敢抬头,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双手捧着那个普通的白瓷碗,碗里,就是他那个魔鬼父亲让他送来的“机会”。
“东西呢?”
彪哥的声音,像含着沙砾,又冷又硬。
“在……在这里……”
江援朝颤抖着,将手中的碗递了过去。
彪哥身边一个精瘦的小弟,外号“猴子”,上前一步,一把将碗夺了过来,脸上满是轻蔑:“就这么个破玩意儿?打发叫花子呢?”
他低头一看,碗里只有一片菜叶子。
一片嫩得仿佛能掐出水的、翡翠般的、带着奇异纹理的菜心。
“哈!”
猴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彪哥,这他妈是拿我们开涮呢!送一片白菜心子过来,说是什么机会?”
屋子里的几个彪形大汉也都跟着哄笑起来,空气中充满了快活而轻蔑的气氛。
彪哥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那片菜心上。
不知为何,只是看着那片菜叶,他这两天因为熬夜而有些发胀的脑袋,竟感到一丝莫名的清爽。
“打开。”
他淡淡地吩咐道。
那碗上,盖着另一只碗,防止水分流失。
猴子撇了撇嘴,随手将上面的碗揭开。
就在碗盖揭开的刹那——一股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清新到极致的香气,瞬间从碗中喷薄而出!
那不是蔬菜的清香,而是一种……
仿佛将一整个春天的雨后森林,浓缩在这一片小小的叶子里的味道!
它带着泥土的芬芳,带着晨露的甘甜,带着最原始、最蓬勃的生命力!
这股香气,瞬间冲散了屋内沉闷的、混杂着烟草和汗臭的污浊空气。
所有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使劲地嗅着鼻子,脸上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就连彪哥,也猛地从太师椅上坐直了身体!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
这他妈的……
哪里是菜?
这分明是仙草!
是灵药!
“拿过来。”
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猴子不敢再有半分不敬,双手捧着碗,小心翼翼地递到彪哥面前。
彪哥没有立刻去碰那片菜心。
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股奇异的香气吸入肺腑。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常年因为饮酒和打斗而有些亏空的身体,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五脏六腑都舒坦了不少。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片菜心上。
叶片晶莹,脉络清晰,在昏暗的灯光下,竟然隐隐泛着一层温润的宝光。
彪哥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夹起了那片菜心。
他没有立刻吃掉,而是先放在鼻子下,闭上眼,再次感受那股涤荡灵魂的香气。
然后,在满屋子人屏住呼吸的注视下,他将那片菜心,缓缓地,送入了口中。
没有咀嚼。
菜心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甜甘冽的汁液,瞬间滑入喉咙。
“轰!”
彪——哥只觉得一股沛然的、温和的生命能量,从他的胃里轰然炸开,瞬间涌向四肢百骸,冲刷着他身体里每一个疲惫的角落!
那种感觉……
就像是宿醉了一天一夜的人,猛地被灌下了一碗最提神的醒酒汤!
就像是三天三夜没合眼的赌徒,忽然被人用冰凉的泉水洗了一把脸!
他那因为操心和算计而有些昏沉的脑袋,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眼前的世界,都仿佛清晰明亮了几分!
“好……好东西……”
良久,彪哥才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他的脸上,因为气血上涌,泛起了一层健康的红晕。
他的眼神中,再没有半分轻蔑,只剩下极致的震惊、狂热和贪婪!
他终于明白了。
他明白了江卫国那句话的意思。
“我卖的,不是菜。”
“我卖的,是让他能在这京城里,真正站稳脚跟的,一个机会。”
没错!
就是机会!
这种东西,对于普通人来说,是菜。
但对于那些真正站在金字塔顶端的、有钱有权却被病痛和衰老折磨的大人物来说,这是什么?
这是命!
这是健康的身体!
这是延年益寿的仙丹!
谁能掌握这种东西的源头,就等于掌握了一把能敲开京城任何一扇紧闭大门的钥匙!
这,可不就是他彪哥苦心经营多年,却始终求而不得的、真正站稳脚跟的机会吗?
“哈哈……哈哈哈哈!”
彪哥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洪亮,震得屋顶的灰尘都簌簌下落。
他站起身,走到江援朝面前。
此刻,他再看这个形容枯槁、满身煤灰的年轻人时,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一丝郑重。
“你父亲,是个高人。”
彪哥拍了拍江援朝的肩膀,那力道,差点把江援朝拍趴下。
他转过身,对着猴子吩咐道:“去,把我床底下那个红木盒子拿来。”
猴子不敢怠慢,立刻跑进里屋,很快就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红木盒子出来。
彪哥接过盒子,当着江援朝的面,直接打开。
“啪嗒。”
盒子里,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沓沓崭新的、捆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
“这里,是一千块钱。”
彪哥将盒子推到江援朝面前,“这不是买菜的钱。这是我彪子,孝敬江爷的‘见面礼’!”
一千块!
江援朝的眼睛瞬间就直了,呼吸都停滞了!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你回去,告诉江爷。”
彪哥的语气,已经从之前的命令,变成了平等的商议,甚至带着一丝敬意,“就说他送来的‘机会’,我彪子,收下了。这京城里,想跟他交朋友的,不止我一个。但他这份人情,我彪子要定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
“从今天起,东城小院,就是我彪子罩着的地方。谁敢去那里找麻烦,就是跟我彪子过不去!”
这番话,掷地有声,既是承诺,也是宣告。
江援朝浑浑噩噩地抱着那个装满了一千块钱的红木盒子,被人送出了鸽子市。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一片菜叶子,换来了一千块钱的“见面礼”,和一个黑市大佬的承诺?
他那个父亲……
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当江援朝失魂落魄地回到东城小院,将那个红木盒子和彪哥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江卫国时。
江卫国只是平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半分意外。
他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那一沓沓的钞票,然后又缓缓地盖上。
他知道,鱼,已经上钩了。
而且是一条比他想象中还要肥的鱼。
“爸……那……那钱……”
江援朝看着那个盒子,艰难地吞了口唾沫。
江卫国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的任务完成了。这钱,没你的份。回你的柴房去。”
打发走依旧处于震惊中的江援朝,江卫国将盒子收好。
他走到院子里,看着那片已经有半尺来高、绿意葱葱的菜地,眼中闪烁着运筹帷幄的光芒。
他知道,彪哥这个人,绝不会满足于只当一个中间商。
他一定会想办法,见到自己,甚至……
控制自己这个“货源”。
而江卫国要的,也正是这个结果。
他需要一个有力的“合作伙伴”,帮他处理掉那些自己不方便处理的麻烦,帮他将这些“仙菜”的利益,最大化。
“爸,该吃饭了。”
林秀云的声音传来。
江卫国点了点头,走进屋里。
他知道,现在,主动权,已经完完全全地握在了他的手里。
第二天,猴子亲自登门。
他没有进院,只是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外,传达了彪哥的意思。
“江爷,我们彪哥说,他不喜欢喝茶,他喜欢喝酒。问您什么时候有空,他亲自带两瓶好酒,登门拜访。”
这是一个暗号。
喝茶,是生意。
喝酒,是交情,是结盟。
江卫国站在门内,隔着门板,声音平淡地传了出去。
“告诉他,酒我备好了。”
“但我的院子小,容不下太多人。”
“让他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