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午夜被一声压抑着狂喜的尖叫撕开了一道口子。
“刘主任!快!快来啊!秦老……秦老他……”
值班护士小张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病房,一张脸因为激动和不可置信而涨得通红。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颤音,惊动了半个楼层。
几秒钟后,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被惊醒的值班主任刘国栋,一个年近五十、经验丰富的老医生,一边扣着白大褂的扣子一边快步赶来,脸上满是愠怒和紧张。
“嚷什么!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秦老怎么了?”
他压低声音呵斥道,心里却咯噔一下,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秦振邦的情况他最清楚,今晚就是一道坎,多半是……
挺不过去了。
“主任!您快看!”
护士小张指着病房里的心跳监测仪,激动得语无伦次,“脉搏!心跳!恢复了!刚才……刚才还是一条直线!”
刘国栋闻言一怔,第一反应是不信。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病房,目光如电,直射那台老旧的仪器。
屏幕上,那条代表生命轨迹的绿色波纹,虽然起伏不大,但却稳定、规律、一下又一下地搏动着,像一个不知疲倦的节拍器,顽强地宣告着一个生命的回归。
“这……这怎么可能!”
刘国栋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就在半小时前,他还亲自检查过,秦老的心跳已经微弱到几乎无法监测,各项生命体征都在不可逆转地衰竭。
他甚至已经私下通知了秦老的家属,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可现在,眼前这景象,完全颠覆了他几十年来建立的医学认知!
他一个箭步冲到床边,颤抖着手拿起秦振邦的手腕,两根手指搭在了脉搏上。
指尖传来的,是微弱但却真实存在的跳动。
一下,两下,沉稳而有力,仿佛不是来自一位濒死的老人,而是一个沉睡中的壮年!
刘国栋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他猛地回头,死死盯着护士小张:“刚刚谁来过?谁进过这个病房?”
“没……没有人啊主任!”
小张吓了一跳,努力回忆着,“我一直守在外面,除了我去上了个厕所,前后不到五分钟,绝对没有人进去过!窗户也是从里面锁死的……”
她说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户,窗户的插销确实好好地插在里面,纹丝未动。
这时,闻讯赶来的秦家子女也冲了进来。
为首的是秦振邦的长子秦浩宇,一个身穿军装、面容刚毅的中年男人。
他本来已经心如死灰,此刻看到仪器上的波形,眼眶瞬间红了。
“刘主任,我爸他……”
“奇迹!这是医学上的奇迹!”
刘国栋松开手,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狂热的光芒,“秦司令的生命体征正在稳步回升!快,准备肾上腺素和营养液,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整个病房瞬间陷入了一场紧张而有序的风暴之中。
没人注意到,在秦振邦干裂的嘴唇上,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比消毒水更清新的奇异香气。
也没人注意到,病房窗外的平台上,一片落叶上,印着一个模糊而深刻的、带着尘土的鞋印。
……
与医院里的风雷激荡截然不同,江家的陋室,此刻正沉浸在黎明前最深沉的寂静中。
江卫国如同一只夜行的孤狼,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院子里。
他没有立刻进屋,而是在院墙的阴影下站了片刻,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
确认没有异常之后,他才轻轻推开那扇饱经风霜的木门。
屋里,林秀云和江晚舟相拥而眠。
或许是哭累了,或许是心里有了主心骨,母女俩睡得很沉。
江晚舟的小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嘴角似乎还残留着肉燥面的香气。
江卫国看着她们,那颗被仇恨和戾气填满的心,仿佛被这幅景象烫出了一个柔软的角落。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地盖在了她们身上。
然后,他走到灶台边,熟练地撬开一块松动的青砖。
砖下是一个早就被老鼠挖空的小洞。
他将那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五十块钱和三十斤粮票,小心地放了进去,再把青砖严丝合缝地盖好。
这是他的第一笔“战争基金”,也是这个新家庭的救命钱,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休息。
他拿起那把白天还耀武扬威的扫帚,开始默默地打扫屋子。
他将地上碎裂的瓷碗片扫进簸箕,将歪倒的桌椅板凳一一扶正,又用湿抹布,一遍遍擦拭着桌上和地上的灰尘与血迹。
他擦得很用力,很仔细,仿佛要擦去的不仅仅是污渍,更是这个家在前世所蒙受的屈辱和晦气。
昏黄的油灯下,这个高大的男人,沉默地劳作着。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感和目的性,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他在用这种最朴素的方式,向这个世界,也向自己宣告――从今往后,这个家,换了人间,也有了新的规矩。
林秀云是被一阵轻微的“沙沙”声惊醒的。
她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她的公公,那个白天还像怒目金刚一样的男人,此刻正挽着袖子,拿着抹布,沉默地擦拭着地面。
油灯的光芒勾勒出他宽阔的脊背,那背影,竟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
“爸……”
她下意识地坐起身,轻声叫道。
江卫国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声音低沉。
“天还没亮,吵醒你了?再睡会儿吧。”
“我不困,”
林秀云摇了摇头,她看着焕然一新的屋子,鼻尖一酸,低声道,“爸,这些我来做就行了。”
“不用。”
江卫国直起身,将抹布在水盆里洗净,“以后,你把晚舟照顾好就行。外面的事,有我。”
他的话不多,却字字千金。
林秀云看着他,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能说出那句“谢谢”。
因为她知道,这个男人,不需要虚无缥缈的感谢。
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仇恨和麻烦,也会随之而来。
江卫国站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色,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
他太了解江援朝和江红英了。
那两个畜生,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按照他们卑劣的性子,天一亮,必定会分头行动。
一个去他工作了一辈子的红星轧钢厂,一个去他家所在的街道委员会。
他们会哭诉,会污蔑,会把自己塑造成被“老糊涂”虐待的孝子贤孙,把林秀云描绘成挑拨离间的“奸人”。
他们要毁掉他一辈子的名声,逼他就范。
前世,他就是这样被他们拿捏得死死的。
但这一世,他不会再给他们这个机会。
等待敌人出招,那是弱者的选择。
而他,要主动出击,在他们张嘴之前,就扼住他们的喉咙!
他转过身,从门后拿起了昨天那把立下汗马功劳的扫帚。
他没有拿扫帚头,而是反手握住了粗壮的竹柄,在手心掂了掂,发出沉闷的破风声。
林秀云看到他这个动作,心头一紧,紧张地问:“爸,您……您这是要去哪儿?”
江卫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眼睛却像淬了冰,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们要去轧钢厂和街道办告我,想先下手为强,败坏我的名声。”
他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冷笑,那笑容让林秀云不寒而栗。
“可惜,我这人有个毛病。”
他推开门,清晨的寒风灌了进来,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
“我从不等人捅我刀子。”
“你在家锁好门,在我回来之前,不管谁来敲门,不管他们说什么,哪怕是说天塌下来了,也一个字都别信,更不许开门!听到了吗?”
丢下这句话,江卫国握着那根足以当成武器的扫帚柄,高大的身影毅然决然地走进了黎明前的薄雾之中。
他要去的地方,不是轧钢厂,也不是街道办。
他要去那个凤凰男张浩的家门口。
他要去堵那个给他戴了顶天大绿帽子的好儿子江援朝。
他要让那对狗男女知道,什么叫黎明前的暗战,什么叫……
清理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