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一起，在场所有吸血鬼都狠狠震颤了下，心有所感低下头。
生怕晚了一秒被亲王掐住脖子。
他们是血族，不是杀鸡儆猴的猴子。
长餐桌上静得落针可闻，所有血族仿佛都凝结成了雕塑，只能听见亲王和他的伴侣的脚步声。
哪怕在血月的驱使下他们食欲大增，喉咙干渴，迫不及待想饱食一顿。
在绝对的血脉压制下也不得不用尖牙磨着自己的唇瓣，静待亲王归位。
人类的气味在大殿内蔓延开来。
吸血鬼们鼻翼翕动，瞳孔极剧收缩，不断吞咽着口水。
……太香了！从来没闻到这么好闻的血味！！
亲王大人真的不能商量一下让小伴侣放一点点、就一点点的血给他们喝吗！
几个难耐的吸血鬼甚至连翅膀都控制不住地冒出来。
仅存的自制力迫使他们不抬头。
冒犯亲王的代价，可是直接被撕成碎片啊……没有任何反悔余地。
“还好吗？”
突然。
他们听见一道又轻又缓的男声。
反复确认，才意识到的确就出自他们厌世多年对同族都冷淡异常的亲王大人之口！
太惊悚了！
越温柔，越像在催他们的命……
吸血鬼们狠狠打了个寒颤，食欲都消减不少。
“嗯嗯。”
应该是塞西尔做过特殊处理，岁星闻到的血味没那么重，甚至还有蛋糕的奶香味。
明明桌上没有蛋糕。
长餐桌的主位只有一个。
棺材共睡就算了，怎么座位还得一起坐呢？吃个饭而已呀。
岁星看着王座的时间过长，塞西尔眸色微沉，指尖在她腰间轻点，带来些许凉凉的寒意。
但不论是他说话时微低的身躯，还是刻意放柔的语调，都听不出他的阴晦的情绪：“不想跟我一起坐？”
“你说你想坐哪里，我给你安排。”
他嘴上这样说，怀抱却更紧，猩红唇瓣似有若无贴在她耳边，存在感重得根本无法忽略。
这句话更像是：你想坐谁的位置，我帮你杀。
杀完之后那座位还冒着血腥热气，不需多言，岁星都坐不下去，自然还是要来找他。
离得最近的岁星还没什么反应，餐桌上最弱的那只吸血鬼已被无形的威压压得白眼一翻，倒地昏厥——
不一会就变成了一只黑蝙蝠。
其他吸血鬼看起来好一些，但也战战兢兢、面露痛苦。
在变回原型和勉强维持人型两者徘徊。
“……”
岁星看了他们才知道塞西尔看似轻巧的语气之下藏着多么恐怖的暗流涌动。
她太弱小了，弱小到对这一切甚至无从感知。
她叹了口气。
塞西尔眼眸骤然变成竖瞳，瞳孔战栗，俨然在失控边缘。
“你是不是……”
想与我保持距离？今晚的分开是一顿晚餐的功夫，明晚的分开就是不在他的棺材里睡，后来……
塞西尔的喉结被吻住了。
他的小恋人睫毛半遮眼眸，眼睑处落了脆弱的虚影。
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抱着他的臂弯有些不稳，但温热的气息裹挟着深深的爱意，让他再说不出一句话。
“……笨蛋。”她靠在他肩头小小声骂他，“怎么我还没说两句话你就要碎呀？还碎得那么吓人。”
像是要拖所有人同归于尽。
你问过所有人的意见吗！
吸血鬼们：……他没有！
“抱歉。”
他用力抱着她，深深呼吸着她的气息。
他太没安全感了。
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像从神那里抢来的。
她一刻没成为血族，他就畏惧神将她偷走。
塞西尔抱了岁星一会，大殿内幽幽冷气渐渐散去。
终于，晚宴开始了。
吸血鬼们起初不敢说话，后来发现主座的亲王大人降低了存在感，一心投喂怀里坐着的人——
他们这才放开，七嘴八舌地议论。
先还挺像模像样，聊自己的封地，聊人类与血族的千年之战。
之后就慢慢跑偏：
“我以为大人会把人类压在餐桌上喝血呢……”
“这人类的血好好闻，闻得我都不想喝其他的血了——等等！我没有要跟大人抢人的意思，我就是这么一说！”
此鬼求生欲极强。
尽管塞西尔没有下令他们不准看岁星，但桌上几十只吸血鬼无一只敢侧目。
若不小心朝他那边转了下头，整个鬼心如死灰，连遗言都想好了。
但什么也没发生。
亲王大人半张脸埋没在阴影里，诡谲却无害。
岁星还想呢，原来吸血鬼的宴会和人类贵族的宴会没什么不同，都是吃饭聊天。
她饭量实在是小，吃了一小会就困得睁不开眼。
塞西尔不由分说将她抱起，在众吸血鬼噤若寒蝉的死寂中慢步抱着她上楼。
直到‘笃笃’的脚步声消失了，众吸血鬼大大松了口气。
下一秒。
长桌撤去，烛光熄灭。
女管家习以为常地放出早就准备好的活物，供吸血鬼们玩乐。
一时间，整个大殿被惨叫声充斥。
女管家身影消失在阴影中。
黎明将至，大殿终于安静下来。
吸血鬼们满足地离开城堡——不知道下次宴会是什么时候呢？
岁星二十岁生日在下个月。
在此之前系统就提示：“宿主的生命值低得快没有了……”
可能二十岁那天的零点钟声一响起，生命值就会清零。
岁星精力也的确一天不如一天。
某天外出，她弯腰去捡东西，起身时眼前发黑，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醒来就在塞西尔的棺材里。
塞西尔很少在白天苏醒，他银发微乱，神情异常冰冷，薄唇动着，应是在跟她说些什么。
只是她耳鸣得太严重，一个字也听不到。
眼看男人眸中暗色更浓，她抬起手，轻轻扯了下塞西尔的衣领。
“……”
塞西尔停顿了下，顺着她的力道俯身。
然后就被她慢慢抱住了。
她对躯体的操控大不如前，仅仅一个拥抱的姿势就费了好大气力。
塞西尔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句话，她在他怀里静静睡了过去。
他轻声叫她的名字，没得到任何回应。
塞西尔面色微僵，指骨试探她的鼻息。
……她还活着。
塞西尔居然松了口气。
他血眸眨也不眨地凝在她脸上，将她垂下的手重新贴在自己腰间。
抱着她不动了。
夜幕降临，女管家低头等候在餐厅里。
她没有等到金发少女，等到了面无表情的亲王大人。
女管家头更低了。
玛格诺莉亚小姐的身体状况不好，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
她知道这位小姐迟早成为她们中的一员，这本是值得高兴的事。
大人的心情却一天比一天糟糕。
明明今晚就可以直接把玛格诺莉亚小姐变成血族，大人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她在原地等了一会。
很快，大人一边用手帕擦着指间残留的血渍一边踱步过来，姿态一如往常的优雅。
他漫不经心说：“送他回去。”
“是。”
女管家走过去看见团在地上血肉模糊的人才知道——
原来刚刚的哀嚎声是从教皇口中发出来的。
……大人竟将远在主城的教皇抓了过来折磨？
女管家单手拎起教皇，身后双翼展开，猛地飞到半空。
“啊啊啊啊！”
从教皇衣摆流下的不止是血，还有带着异味的其他液体。
女管家眼神厌恶。
就是因为这个人，她家主人才会心情不好，小姐才会这么虚弱。
于是理所应当地，女管家在高空飞了一晚上。
之后的每一晚，女管家都会在城堡遇到这位来自主城的客人。
二十岁钟声快敲响了。
岁星这天晚上反而清醒了一些，还在塞西尔的搀扶下去餐厅吃了些饭。
她靠在塞西尔的怀里，看着落地窗外绽放的艳丽蔷薇，瞳孔无声涣散。
“没事的，没事的，只是睡一觉。”
塞西尔紧紧抱着怀中睁眼都快要变得费劲的岁星，唇瓣不住在她身上流连。
塞西尔比系统还快感知到她逝去的生机。
即使知道他可以将她转化成吸血鬼，可她死的时候才二十岁。
她的容貌这样年轻鲜活，一根白头发都没长出来。
她在城堡里才生活了一年不到，她有没有享受够阳光？愿不愿意放弃站在太阳底下的机会？
有没有习惯在棺材里休息？可不可以接受以后的食物以血为主？……
塞西尔是黑夜之主，无法赐予人类正常的长生，只能将人变成不人不鬼的行尸走肉。
对他来说、甚至对整个血族来说都无比寻常的黑夜生活，他却为她觉得委屈。
“……我知道，”岁星嘴角努力向上翘着，在他怀中蹭了蹭，“你在我身边，我没有害怕。”
她轻轻攥着他的银发，像是攥着一条不让他失控的锁链。
只是最终，她指间没了力气，手从他的掌心掉了出去。
站在旁边的女管家行了个肃穆的礼。
城堡内一片死寂，连窗外的乌鸦都不敢发出丁点声音。
玛格诺莉亚的死亡似是带走了整个黑暗世界的生气。
女管家等了又等，新的血族没有诞生。
她忍不住抬头去看。
血色月光透过落地窗映在男人的银发上，他修长手指颤抖着捧住她的脸，深深地吻住她失去温度的唇瓣。
犬齿咬破他自己的舌尖，鲜血顺着交叠的唇缝流下……
在她苍白的皮肤上落下一道触目惊心的印记。
在她没死去的时候，尖牙曾在她白皙、轻薄的脖间逗留。
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就能刺穿她的皮肤。
经过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她就会变成他的同族。
血眸痴痴望着她的面颊，眸底的痛色浓烈。尖牙迟迟没有刺进去。
难以相信，生来就是吸血鬼，连生命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的血族王者——
竟然会为一个不堪一击的脆弱生命哀悼。
塞西尔抱着怀中没有气息的人一步一步走上楼梯。
女管家在楼梯转角站了一晚上。
她在等熟悉的金发小姐拉着亲王大人的手从房间里出来。
……可是直到快要日出，她不得不去休息了，她想见的场景也没出现。
为什么？
女管家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这是谁也没料想到的。
身为亲王的塞西尔亲自转化，居然转化失败了！！
玛格诺莉亚小姐从那天起就没醒来。
城堡外那片树林的枝丫像被抽干了血肉的枯骨，绿荫消失，蔷薇花再也没开过，乌鸦群在天空盘旋哀鸣，清亮的河水也散发出尸臭味。
整个世界都失衡了。
教皇退位了，新任教皇是个非常年轻的女人。
她有着金色长发，金色眼眸。
脸长得跟某位给小镇下毒的凶犯一模一样。
娜塔莎。
老教皇死状异常凄惨，娜塔莎知道他生前曾遭受过那位大人的折磨。
也知道老教皇之所以得到这个下场，是因为玛格诺莉亚死了。
娜塔莎严格来说不算是人了，她被烧得只剩一块骨头，被女巫捡走。
她和女巫做了交易，重新做人。
又从女巫那里获得魔法药水，故意把自己的头发和眼珠弄成金色。
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
现在没了玛格诺莉亚，塞西尔就是她的！
一个死人怎么跟她斗？
古堡内。
吸血鬼血宴每晚都会召开，众吸血鬼亢奋的一点是——
他们每晚喝的血液中有亲王的气息！
意味着他们被亲王赐予了力量，实力大增。
而亲王每晚都没到场，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不中用了？
三年后，始终没露面的亲王让某些吸血鬼有了自己也能统治血族的错觉。
他们迫不及待冲上二楼，想把尊贵的亲王从棺材里拎出来杀死。
“啊啊啊啊——！！”
一阵又一阵的惨叫。
血液从二楼流到一楼。
女管家冷冷看着楼下战战兢兢的吸血鬼们，嗤笑。
——亲王殿下是故意的。
在等待她苏醒的过程里，他几乎快疯了。
他必须做些什么。
所以他给了他们血液，增强他们的力量——再在他们叛乱时扭断他们的脖子。
塞西尔的眼眸红得发光。
他厌弃地甩开吸血鬼尸体，带着一身浓郁的血腥气重新躺回了棺材里。
棺材盖合上。
他紧紧抱着这具貌美却冰冷的尸体，仿佛闻到了自己灵魂腐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