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巅的雪,是三界里最特别的雪。
它们堆积了不知多少万年,层层叠叠压在青黑色的山岩上,白得发蓝,像是用最纯净的天河之水冻成的。
老祖踩着云头落在山脚下时,靴底刚沾到雪地就陷进去半寸,那雪粒细得像碾过的琼花碎末。
却比万年玄冰还凉,顺着靴缝往里钻,冻得他脚趾头直发麻,连带着龙鳞都起了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这里的雪从不是寻常的白,而是泛着淡淡的蓝光,像是揉碎了的星辰洒在上面。
踩上去时,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清脆得像是仙童在瑶池边敲碎了琉璃盏,每一步都像在踏碎什么稀世珍宝。
老祖抬头望向山顶,云雾像被扯散的棉花糖缠在半山腰,丝丝缕缕地绕着青黑色的峰峦。
云雾深处隐约可见一座冰雕玉砌的亭台,亭柱是整块的羊脂白玉,栏杆上雕着缠枝莲纹,连瓦片都是透明的冰晶。
飞檐翘角上挂着的冰凌足有三尺长,晶莹剔透,在日头下折射出七彩的光,红的像玛瑙,紫的像宝石,蓝的像深海,活像挂了满檐的彩虹。
"这疯婆娘,倒是会挑地方。"老祖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指节被冻得有点僵硬。
他哈出一口白气,那白气刚飘到眼前就凝成了细小的冰晶,簌簌落在他的龙须上,转眼就结了一层细霜。
把原本金灿灿的龙须染成了白花花的,像沾了层糖霜。
他赶紧裹紧身上的金丝蟒袍——这袍子是今早特意让苏老四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料子是三百年前西域进贡的云锦,在暗处能看出流动的霞光。
上面用足金的线绣着条五爪金龙,龙身从左肩蜿蜒到右腰,爪子张牙舞爪像是要扑出来。
龙眼是用鸽卵大的黑曜石镶嵌的,在雪地里闪闪发亮,活脱脱像要从袍子上腾云驾雾飞走。
身后突然传来"噗嗤"一声笑,笑得憨里憨气,带着点喘。
老祖回头,看见不戒和尚踩着朵破破烂烂的祥云跟了上来。
那祥云原是雪白色的,如今却灰扑扑的,边角还缺了一块,像是被山中精怪啃过,飘得歪歪扭扭。
不戒和尚光溜溜的脑袋上扣着顶狗皮帽子,还是去年从山下猎户那儿讨来的。
帽檐上挂着长长的冰碴子,随着他的动作晃悠,活像个刚从关外逃荒来的苦行僧。
"笑什么?"老祖瞪了他一眼,龙角微微往外凸了凸,泛着淡淡的金光,"再笑把你扔去给雪蛟当点心。"
不戒和尚伸手点了点他的袍子,笑得露出两排黄牙。
牙缝里还塞着点昨天吃的锅巴渣:"您这打扮,像极了镇上张财主家儿子去邻村相亲时的模样,恨不得把压箱底的宝贝都穿在身上。"
他裹了裹身上打满补丁的僧袍,那袍子原是灰色的,如今被红的绿的蓝的补丁拼得像朵大菊花,肘部磨出了洞,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棉絮。
他冻得直跺脚,雪地被踩得咯吱响,"要我说,您就该穿那件粗布短打,西王母不就喜欢您朴实无华的样子吗?
当年您在瑶池桃树下给她摘桃子,穿的不就是那件?她还说您那补丁比天上的云彩好看呢。"
"你懂个屁!"老祖抬手一巴掌拍在他的狗皮帽子上,"啪"的一声脆响,震落一堆雪粒,全掉进了不戒和尚的脖子里。
不戒和尚"哎哟"一声,缩着脖子直哆嗦,像只被踩了尾巴的鹌鹑。
老祖却理直气壮地说:"牡丹就喜欢看我穿得精神。
当年瑶池赏花宴上,我穿这件袍子,她可是多看了我三眼!三眼呢!"
他伸出三根手指头,指尖的龙鳞闪着光,得意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你知道那三眼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她心里有我!"
不戒和尚撇撇嘴,从脖子里掏雪粒,掏出来的雪粒还带着他的体温,在手里化成了水:"那您怎么不把龙角也镀成金?
再给龙鳞镶上几颗鸽血红宝石,那样西王母怕是能多看您三十眼,说不定还能赏您个蟠桃吃。"
老祖正要发作,攥着拳头的手都显出了龙爪的模样,山顶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像是有整座冰崖塌了下来。
整座昆仑山都跟着颤了颤,脚下的雪地"簌簌"往下落雪,头顶的冰棱"噼里啪啦"掉下来好几块,砸在地上碎成了亮晶晶的碴子。
一道白影"嗖"地从云雾里飞出来,快得像划破天际的流星,又轻得像被风吹动的梨花,稳稳地落在不远处的一块冰岩上——不是九天玄女是谁?
她今天换了身装束,一头银发用根冰晶簪子挽了个高高的发髻,簪子上刻着缠枝莲纹。
纹路里还嵌着细小的冰粒,晶莹剔透,看着就寒气逼人,连周围的空气都降了三分。
身上穿的是月白色的广袖流仙裙,袖口和裙摆都绣着淡蓝色的雪花纹样,针脚细密得像春蚕吐丝,远看像是落了层会流动的真雪。
腰间系着条冰蚕丝绦带,雪白色的,随风飘来飘去,扫过冰岩时带起细碎的冰屑,差点扫到地上的积雪。
最扎眼的是她手里握着的那柄冰剑,剑身透明得像千年水晶,却隐隐流动着淡蓝色的光晕。
光晕里还时不时闪过几道细小的电弧,像是封了条刚出生的冰龙在里面,剑刃上凝着的寒气能让三尺外的雪花都停在半空。
"师兄来得真早。"玄女微微歪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梨涡里像是盛着碎冰,声音清脆得像冰碴子互相碰撞。
"是迫不及待要跟我走吗?我已经在昆仑墟备好了温酒,还是你当年最爱喝的桂花酿。"
老祖脖子后的龙鳞"唰"地一下全炸起来了,像竖起了一排小尖刺,连带着脖颈都硬邦邦的:"少自作多情!我是来跟你做个了断的!
三千年了,你能不能别老缠着我?当年在昆仑墟你就爱揪我龙须,现在都成神仙了还改不了这毛病!"
玄女也不恼,指尖轻轻抚过冰剑的剑身,冰凉的触感让她眼底的光更亮了些:"三千年了,师兄还是这么口是心非。"
她抬眼望向老祖,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却又带着点说不清的委屈。
"当年在昆仑墟,是谁大半夜爬进我的炼丹房,偷喝了我刚炼好的凝神露,还把药杵当成枕头睡了一夜?
是谁说等我修成正果,就带我去瑶池看牡丹,说要摘最大的那朵给我当发簪?"
老祖被问得一噎,老脸有点发红,像被日头晒化的雪团,他梗着脖子说:"那都是陈年旧事了!提它干嘛?
再说那凝神露酸得掉牙,要不是我帮你尝尝,你不得炼废一炉子药材?"
玄女挑了挑眉,冰剑在手里转了个圈,带起一阵寒风:"哦?那是谁第二天摸着肚子说,从没喝过那么好喝的露水?
是谁把我珍藏的雪莲蜜偷偷抹在馒头里吃,还嘴硬说是蜜蜂自己飞进去的?"
"你......你血口喷人!"老祖气得龙须都竖起来了,"我那是帮你试毒!谁知道你那雪莲蜜甜得发腻,差点齁死我!"
"是吗?"玄女步步紧逼,冰岩上的积雪都被她的气场逼得往外翻卷,"那师兄现在是要当着我的面,把这些陈年旧事全忘了?"
老祖正要反驳,玄女突然抬眸,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身后的山路。
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不过......你确定要当着她的面说这些?"
老祖心里"咯噔"一下,像有块冰砸进了心窝子,他猛地回头。
只见山路上不知何时多了顶软轿,轿子是用千年沉香木做的,木头纹理里飘着淡淡的香气,能让人神清气爽。
四周挂着淡紫色的轻纱轿帘,上面用金线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有的含苞待放,有的盛开如盘,针脚里还嵌着细小的金粉,在日头下闪闪发亮。
轿子由四只雪白的仙鹤抬着,仙鹤的羽毛在雪地里白得晃眼,腿细长细长的,踩着云气,走得稳稳当当,每一步都踏在祥云的光晕里。
轿旁站着两个穿粉衣的侍女,一个手里捧着个鎏金香炉,炉里燃着安神香,香气清幽得像月光。
一个提着个描金花篮,篮子里装着几朵刚摘的琼花,花瓣上还带着露水,看着鲜嫩得能掐出水来。
轿帘轻轻动了动,一只纤纤玉手从里面探出来,搭在轿杆上。
那手指白皙得像羊脂玉,指节圆润,指甲盖染着凤仙花汁,红得像刚摘的石榴籽,与淡紫色的轿帘一衬,格外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