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林远原本是重组家庭的继兄妹。

十一岁那年,我妈乳腺癌去世,我爸二婚找了林远的妈,两人没领证,搭伙过日子。

一开始他们租了一个门面,弄来了几台麻将机,开了一个麻将馆。

哪天生意好,晚上回来能买几个苹果放桌上。

要是生意不好,谁呼吸的声音大,就逮住谁使劲骂。

起初我挨打的时候,林远还站在旁边幸灾乐祸,因为他不喜欢我爸,所以也讨厌我。

可后来那女人的巴掌也甩在他的脸上时,就轮到我偷笑了。

那几年林远他妈妈老爱染红指甲,有时,我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我脸上的血印子染红了她的指甲,还是她手上的指甲油弄脏了我的脸。

再后来,他们欠下了一屁股债,麻将馆也被查封了。

两人在屋里谋划了一整晚,决定跑路。

而我爸也是个实实在在的懦夫。

当初我妈没钱治病,他是第一个站出来说放弃的人。

毒妇配懦夫,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天生一对。

他们跑路的那天我回家,屋里黑漆漆的一片。

我看着宛如被强盗洗劫一空的屋子,吓得差点要报警。

但是转头想了想,小偷进来都要扔两袋大米再走的地方,谁会抢啊。

本以为他们至少会带走林远。

毕竟是男孩嘛,俗话都说他们是家里顶梁柱,宗族血脉的延续啊。

结果半夜,我出去打水正好与回来的少年面面相觑。

「你怎么又回来了?」

「放学了,保安不让我待学校啊。」

「不是,你爹妈跑了,没带上你。」我一脸严肃地告诉他。

半晌,反应过来的少年,气愤地反驳我:「那是你爹妈,不是我的。」

「那是你妈!」

「那是你爹!」

「你的!」

「不是,是你的!」

……

篱笆院子里,两人的争执声此起彼伏。

我却有点意外,林远的妈妈居然不是个重男轻女的人。

在遗弃这方面,居然也一视同仁。

罕见地公平。

那天晚上,因为道路维修,犄角旮旯的地方也跟着停电。

我提着手电打着光,靠在床头背单词。

背着背着,声音越来越小,慢慢就开始抽泣,哽咽,豆大的眼泪一颗颗砸下来。

我捂着脸,只觉得绝望。

为什么妈妈会离开我?为什么会有一个那样的爸爸?

以后该怎么办?我没高中上了。

我旁若无人地哭泣,引来了某人的不满。

他寻着光源走来,杵在床边,比我还要高半个头。

「哭得跟鬼似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都在崩溃的边缘了,他还冷静得像个疯子。

「林远,我们真的被丢掉了,没人会管我们了。」

「切,他们什么时候管过我们?走了最好,以后都不用挨揍了。」

林远说罢,我一愣。

好像确实如此,以后都不用挨揍了。

「可没人去我的家长会了,我也读不了书了。」

少年从兜里掏出几张红钞票,毫不在乎地甩在我面前:

「看在你也当了我几年妹妹的份上,以后哥养你,多大的事,不就家长会嘛,哥去。」

我擦着眼泪,思索了半天,有点担心:「林远,小孩也可以参加家长会吗?会不会被门口的保安赶出来?」

林远恼羞成怒,将脸扭到旁边小声嘀咕:

「有人去就行了,你还挑上了。再说了,我长得老,他们看不出来。」

就在我初中毕业的这一年,被父母遗弃的这一年,十七岁的林远从中专辍学,开始想方设法地赚钱。

他当过汽修学徒,也学过电焊,在外认识了好多老师傅。

我之后的学费、生活费,都是他每一次外出时,一点一点地攒来的。

「你哥每天在外面干的那可都是大工程,一次都好多钱呢,就给你的那点钱,你该买啥买啥,要是偷摸着不吃饭饿出个什么毛病来,还不是给老子添乱吗?」

有次回家,他给的钱我没要,他就劈头盖脸地骂了我一顿。

我低下头看着林远脚下那只开胶的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明明,我们可以没有任何关系;明明,他扔掉我这个拖油瓶可以生活得更好。

无论是血缘上,还是法律上。

他都算不上是我真正的哥哥。

可是林远在我面前永远管自己叫「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