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所取代。
他们看看杀气腾腾的官兵,又看看那三匹驮着希望的瘦马,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们的身体,僵硬得如同被冬日冻住的泥土。
为首那名武官的爆喝,如同一道惊雷,将所有人从呆滞中惊醒。
“拿下!”
三十名官兵,齐齐发出一声呐喊,迈着整齐的步伐,手中的长刀在晨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如同一堵移动的钢铁墙壁,朝着村口碾压而来!
完了!
所有村民的心中,都同时冒出了这个绝望的念头。
他们只是普通的农夫,何曾见过如此阵仗?
那股由军阵汇聚而成的,铁与血的肃杀之气,几乎在瞬间就摧垮了他们所有的心理防线。
一些胆小的,已经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个始终站在最前方的身影,动了。
陈默没有后退,更没有逃跑。
他只是缓缓地,将肩上那把饮过血的铁斧,取了下来,然后,“哐当”一声,随手扔在了地上。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名骑在马上的武官,也是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放下武器?
这是要束手就擒吗?
可下一秒,陈默的举动,却再次颠覆了所有人的想象。
他非但没有跪地求饶,反而迎着那三十名杀气腾腾的官兵,不退反进,向前走了几步。
他走得很慢,很稳,脸上依旧蒙着那块黑布,看不清表情。
但他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却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没有丝毫的恐惧。
“所有官爷,请留步。”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那声音里,带着一股奇异的镇定,竟让那三十名官兵前进的步伐,都不由自主地,为之一顿。
为首的武官,双眼一眯,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他抬起手,示意队伍暂停前进,然后催马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陈默,如同在审视一只不知死活的蝼蚁。
“你,就是陈默?”
武官的声音,冰冷而傲慢。
“是。”
陈默坦然承认。
“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因为我不是反贼。”
陈默缓缓抬起头,直视着那名武官的眼睛,不卑不亢地说道,“我若有罪,自有国法审判。但在罪名定下之前,我只是大夏的一个普通子民。国法规定,民不跪官,除非堂审。军爷,我说的,可对?”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掷地有声。
让那武官的脸色,微微一滞。
他没想到,一个乡野村夫,一个被通缉的“反贼”,竟然还懂大夏的律法。
他眼中的轻蔑,不由得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审视。
“好一张利嘴!”
武官冷哼一声,“人证物证俱在,县衙海捕文书在此,你还敢狡辩?来人!”
“军爷且慢!”
陈默再次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目光,越过武官,投向了那一队官兵。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
“诸位军爷,从青阳县城,一路奔波到此,想必也是辛苦了。我陈默,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是……”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了身后那刚刚赶到,还气喘吁吁的陈四三人。
“我这里,刚刚从外地,采买回来一批粮食!不如,就请诸位军爷,吃一顿饱饭,喝一碗热粥,再来抓我这个‘反贼’,如何?”
粮食!
又是粮食!
那六个沉甸甸的,鼓鼓囊囊的大麻袋,像是有着无穷的魔力,瞬间就吸引了所有官兵的目光!
他们的呼吸,都不由得粗重了几分。
他们是官兵不假,但在这灾荒年,他们也同样吃不饱肚子!
军中的伙食,同样是稀粥清汤,能见到的油腥,比他们脸上的泥垢还少。
那武官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死死地盯着陈默,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不仅不怕自己,反而还敢当着自己的面,用粮食来收买自己的手下?
这是何等的胆大包天!
又是何等的,有恃无恐!
“你……这是在贿赂朝廷官兵吗?”
武官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疑。
“军爷说笑了。”
陈默笑了,那笑声,透过黑布,显得有些沉闷,却充满了自信,“我只是心疼诸位军爷辛苦,想尽一份地主之谊罢了。毕竟,大家都是为了那十两银子的赏钱而来,总不能让大家饿着肚子,去办这趟差事吧?”
他这句话,说得极有水平。
既点明了对方的来意,又将贿赂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说成了体恤和犒劳,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那武官死死地盯着陈默,脑子里飞速地运转着。
张家婆娘给的好处,不过三两银子。
让他出兵的真正动力,是县衙那十两白银的悬赏。
可如今看来,眼前这个叫陈默的少年,邪门得很。
他不仅手段狠辣,心思缜密,最关键的是……
他好像,很有钱!
能随随便便就调动这么多粮食,这绝不是一个普通村夫能办到的。
为了区区十两银子,去得罪一个这样神秘莫测,又手段狠辣的对手,真的值得吗?
就在他犹豫之际,陈默又抛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筹码。
“军爷。”
陈默从怀中,摸出了那个装着银钱的布袋。
他没有打开,只是在手中掂了掂,然后缓步上前,走到了那武官的马前。
他抬头,看着那武官,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语气说道:“军爷,我知道,您是奉命而来。那张通缉令,说到底,不过是有人花了钱,买了我一条命而已。”
“既然是买卖,那就能谈。”
“通缉令上说,抓我,赏银十两。这笔钱,我出了。我再额外拿出十两,凑个整数,二十两。算是孝敬军爷您,和您手下这三十多号兄弟的茶水钱、辛苦钱。”
“我不要您为我做什么,只需要您,将那张海捕文书的罪名,从‘恶性伤人’,改成‘乡里斗殴,失手伤人’。然后,秉公办理,就说……就说贼人陈默,畏罪潜逃,不知所踪。”
“您带着兄弟们,白得二十两银子,还能带些粮食回去交差。而我,也只是花钱消灾。这笔买卖,对你我而言,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轰!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那武官的心上!
二十两!
足足二十两白银!
他当一辈子兵,也未必能攒下这么多钱!
眼前这个少年,竟然就这么风轻云淡地,拿了出来,只为改动通缉令上的几个字!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乃至整个县衙,都小看了这个叫陈默的少年。
他哪里是什么反贼,分明是一条潜藏在乡野之中的过江猛龙!
武官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
他的眼中,贪婪与恐惧在激烈地交战。
陈默没有再逼他,只是静静地,将那个沉甸甸的钱袋,轻轻地,挂在了他的马鞍之上。
然后,退后两步,静待他的宣判。
许久之后,那武官,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缓缓地,将马鞍上的钱袋,不动声色地,收进了自己的怀里。
然后,他清了清嗓子,对着身后那三十名官兵,和全村的百姓,朗声宣布道:“咳咳!经本官查实,陈家村械斗一案,乃乡里纠纷,多有误会。报案人张王氏,夸大其词,谎报军情,意图构陷忠良,罪加一等!”
“来人!将那刁妇给我拿下!”
他马鞭一指,指向了人群中,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如泥的张家婆娘。
随即,他看也不看陈默一眼,只是调转马头,对着所有人,威严地喝道:“至于贼人陈默,早已闻风而逃!所有人,收队!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