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死寂。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村民们脸上的狂热和贪婪早已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恐惧、震惊和茫然的复杂神情。
他们看看地上那被一棍砸得粉碎的巨大水缸,又看看那个手持滴血铁斧,独自一人面对着他们几十号人,却依旧平静得可怕的蒙面身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还是那个他们印象中,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陈默吗?
这分明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杀神!
张正那张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所有的计谋,所有的威严,在陈默那绝对的力量和字字诛心的质问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引以为傲的“势”,被陈默轻而易举地,用更蛮横的“势”,碾得粉碎。
“当啷!”
一声清脆的声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人群中,一个上了年纪、平日里最为老实巴交的老汉,看着自己手中那把早已卷了刃的破柴刀,又看了看地上那散落的,足以换回救命粮的铜钱,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最终,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松开了手。
那把破柴刀,掉落在地。
这个动作,像是一个信号,一个导火索。
“当啷!”
“哐当!”
“啪嗒!”
接二连三的,是兵器落地的声音。
锄头,粪叉,木棍……
一件又一件简陋的“武器”,被它们的主人扔在了地上。
那此起彼伏的声响,汇成了一曲独特的交响乐,那是在向旧的规矩告别,也是在向新的力量,表示臣服。
村民们用最质朴,也最直接的方式,做出了他们的选择。
在虚无缥缈的“官府律法”和能让他们活下去的“粮食”之间,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在道貌岸然、只会盘剥他们的村长和这个虽然可怕,却承诺让他们有饭吃的“杀神”之间,他们同样选择了后者。
转眼之间,张正身后那黑压压的人群,便变得“赤手空拳”。
他们不再是张正用来施压的爪牙,而重新变回了一群等着吃饭的,最普通的村民。
“你……你们……”
张正看着这众叛亲离的一幕,气得浑身发抖,他用拐杖指着那些低下了头的村民,又指着陈默,声音嘶哑而尖利,“你们这是在助纣为虐!是与杀人犯同流合污!你们这是在造反!官府的大军一到,你们所有人,都要跟着他一起陪葬!”
这是他最后的,也是最无力的挣扎。
陈默看着他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缓缓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
“老东西,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明白吗?”
陈默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冷彻骨髓的寒意,“官府?官府能让他们的肚子填饱吗?官府能让他们在灾荒年活下去吗?”
他没有再理会已经彻底崩溃的张正,而是将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村民。
他的声音,不再冰冷,反而带上了一丝蛊惑人心的力量。
“乡亲们,我陈默,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一点,你们都看到了。”
他指了指地上那具尸体和那几个还在哀嚎的废物,“谁想害我,想动我的家人,这就是下场。我不管他是谁,天王老子来了,也一样!”
“但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变得铿锵有力,“我也是陈家村的人,我是在这片土地上长大的。我见不得乡亲们一个个饿死,见不得孩子们连一口热粥都喝不上!”
他指着地上那堆钱,朗声道:“这些钱,只是我今天赚回来的第一笔!只要大家信我,跟着我干,我保证,用不了多久,我们家家户户的锅里,都能飘出肉香!”
肉香!
这两个字,对于这些连糙米都吃不上的村民来说,不亚于天底下最动听的仙乐!
他们的眼睛,瞬间亮了!
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现在,我来宣布第二条规矩。”
陈默的声音,如同重锤,一锤一锤地,敲定着这个村子未来的秩序。
“从明天起,村里所有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青壮年,都跟我上山。砍柴也好,开荒也罢,只要肯出力的,每天,在我这里,可以领走一升糙米!管饱!”
“轰——!”
这句话,如同一颗真正的炸弹,在人群中轰然引爆!
一升糙米!
每天!
这在他们听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他们给地主做长工,累死累活一个月,也未必能换回这么多粮食!
“默……默爷……您……您说的是真的?”
一个胆大的汉子,结结巴巴地问道,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狂喜。
“我陈默,一口唾沫一个钉。”
陈默淡淡地说道,随即,他将冰冷的目光,重新投向了瘫坐在地的张正。
“至于这第三条规矩嘛……”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欺压乡里,公报私仇,此等德不配位之人,不配再做我陈家村的村长。从今天起,张正,你这村长的位子,到头了。”
他顿了顿,环视四周,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了他的最终判决。
“念在你年事已高,我给你留几分体面。我不要你的命,但你必须为你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他指着地上那几个还在哀嚎的伤者,冷冷地说道:“这几个人,包括你那两个废人儿子,从今往后的医药费、吃喝,都由你张家一力承担。你们家里的粮食,田产,全部充公,由我统一分配,用来救济村里最困难的几户人家。”
“你……你这是抢劫!”
张正目眦欲裂,他一辈子积攒的家业,竟被陈默三言两语,就给剥夺得干干净净!
“抢劫?”
陈默笑了,“不,这不叫抢劫。这叫……规矩。”
“我的规矩。”
说完,他不再理会张正那怨毒的嘶吼。
他对着周围的村民,下达了他作为这个村子新的掌权人的第一个命令。
“来几个人,把他,还有这几个废物,都抬回他家去。看好了,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跑了。”
人群沉默了片刻,随即,几个平日里就受够了张家欺压的汉子,对视一眼,立刻走了出来。
他们没有任何犹豫,七手八脚地,将瘫软如烂泥的张正,还有地上那几个惨嚎的伤者,如同拖死狗一般,拖出了院子。
一场足以颠覆整个村庄的暴乱,就在陈默这雷霆万钧,又胡萝卜加大棒的手段之下,被消弭于无形。
院子里,很快就只剩下陈默,以及他身后,那早已看呆了的柳清月和两个孩子。
当最后一个村民敬畏地看了他一眼,并悄悄带上院门离开后,陈默身上那股滔天的煞气,才如同潮水般退去。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那张泪痕未干,却写满了震惊与陌生的清丽脸庞,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走上前,伸出手,想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却发现柳清月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陈默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看到,嫂嫂的眼中,有后怕,有狂喜,有依赖,但更多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恐惧。
她,在害怕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