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父的苏醒,再一次证明了人可胜天。

但谁都不知道这次能坚持多久。

肖郎中上来看了一眼,对师徒二人道:“有什么话,赶紧说吧。”

王师父谢过他,让王伯去门外守着,不让人靠近他们的屋子。

“新中国是哪一年成立的?”王师父半躺着,望着宋明珠,突然发问。

“1949年。”宋明珠泪如雨下。

她师父这几天蓬头垢面的,她现在才知道面前是她二师父。

二师父呆了一呆,也跟着泪流满面。

“抗美援朝是谁胜利了?”二师父又问。

“我们。”

“西藏是哪一年解放的?”

“书上学过,忘了……”

“土地改革是哪一年完成的?”

“也忘了……”

“你……”二师父语结,“你怎么学习的?”

“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宋明珠哭着道。

他们那会儿作业是真多,小学的时候每天都能写到九点十点,再往上作业更多。背书纯粹为了考试,考过就忘。

她也并不是天才,她只是比一般人聪明那么一点点而已。

她能在这里走到今天的地步,应该是有老天爷的加持的。

二师父流了会儿泪,又抬头看了眼小徒弟,见小徒弟哭得惨兮兮的,又觉得很心疼。

小徒弟来的时候年纪应该还不大吧?

他看她做事,一半成熟,一半幼稚,就猜过这孩子的来历。

她应该是长在一个向上的时代,比他那时候要好,衣食不愁、物资丰富,所以这孩子从小就嘴刁,舍得在吃上面下功夫。

这孩子还有着很强的爱国意识,看她所做的一切,都在努力让这个世道变好,所以她应该受过良好的教育。

这孩子还很无私,有什么好东西也愿意跟村里人分享,带着村里人一起致富,有点儿干部的意识。

另外,这孩子面对外面的荣华富贵,表现出一种很淡定的态度,所以这孩子定是见过更大的繁华。

所以,这孩子应该是出生在一个和平、相对富强的时代,她见过繁荣,心怀慈悲,对生活的要求在于舒适,却又敢想敢为,敢为天下先。

她身上很矛盾。

她骨子里有股不认命的狠劲儿,但心里又向往和平。

所以她很努力地强大自己,然后用这份强大换取平和、安稳的生活。

所以她穷的时候选择独善其身,稍微发达一点就开始兼济天下,强大而不霸凌弱小,有使命感有担当。

这些因素合在一起,映射出了一些东西。

——他的小徒弟身上,映射出了一个大国的态度,包容且强大。

——那曾是他们奋力想要打造的世界啊!

真好啊!

二师父哭哭笑笑,像是解脱,像是释怀。

“师父,您怪我吗?”宋明珠不安地问。

“不怪你。”二师父擦掉眼泪,身上长久以来的凌厉一点一点融化,化成温和的笑意,“你比我厉害多了!”

这世界是有规则的,小徒弟可能不知道,但二师父知道。

他刚过来的时候骂过、宣泄过,想冲破囚笼,但那东西丝毫不为所动。后面他就放弃了,认命当了疯子。

——他只想着撕扯命运,从来没有想过要顺应天命。

而他的小徒弟,不抱怨、不埋怨,上来就拉住天道的手,说我们做朋友,把天道忽悠瘸了。

真不愧是他的徒弟啊!

“谢谢你啊明珠!”二师父笑眯眯地道,“我想安静一会儿,你明天再来吧。”

宋明珠不想走,就问:“师父,您不问我来自什么时代吗?”

“不了。”二师父就道,“我想自己亲眼去看看。”

那样的时代,他也想亲眼见证啊。

宋明珠还是不想走。

“师父,那我给您……唱首歌吧?”

二师父望着小徒弟,无奈地笑了笑。

这孩子,这么粘人,分明还是个孩子啊!

“行吧,你唱吧。”

宋明珠泪眼模糊地开口。

“国旗国旗,红红的哩——”

“五颗金星,黄黄的哩——”

“升在天空,高高的哩——”

“我们心中,甜甜的哩……”

在宋明珠纯粹的歌声里,二师父又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里他来到一张石桌边,桌上有一壶酒两只杯,桌边坐了一个人。

“心结解开了?”那人问。

“啊!”他愉快地答了一声,倒了两杯酒,拿起一杯敬对方,“这些年,是我拖累你了。”

“哪里。”那人也拿起酒杯,“是我连累了你。”

他爹的确得了一本天子书,但是他爹说他没有那样的命道,不能打开。

家破的时候他不服气,觉得他爹既然有那个命道修习天子书,国家不还是亡了?

所以天子书什么的就是个骗人的东西!

所以他打开了天子书,意外搅动了命道,身体里落入了另一道灵魂。

他吓坏了,烧掉了天子书。

天子书降下惩罚,所以他疯了。

但他还有一点清醒在,所以他自己囚住了自己。

他不下山、不问世,苟活在人间,却防不住那孩子自己撞了上来。

一个是命运的弃子,一个是命运之子,就这么相逢了。

然后,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垂死的命道又好了起来。

那时候他就知道,这孩子大约是来补天的。

如今,他们都解脱了。

“你要回去了吗?”那人问。

“嗯!”他开心地说,“我感觉天道松动了,那边有人在呼唤我,所以我应该是能回去了!”

“那恭喜你啊。”

“多谢!”他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把杯子放回去,转身潇洒地离开,“我走了,不用送。”

他走了,那个人也能好过点。

“你不跟她道别吗?”那人又问。

“不了!”他挥了挥手,“我怕她哭,所以……她还是留给你哄吧!”

留下来的人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半晌,嘴角微微扬了扬。

这么多年共用一具身躯,他们对彼此的脾性再清楚不过了。那人啊,最是嘴硬心软了。他嘴上说着不道别,脸上肯定哭了!

呵呵!

算了,他也该走了。

留下的人起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二师父那边,他果然已经泪流满面。

但是泪光里,他看到了一扇发着光的门,门外有人在喊他。

“王老师?”

“王老师您怎么了?”

“王老师您醒醒!”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那扇门,迎接真正属于他的……

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