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最后一刻,林鸣的脊梁挺得笔直,如一杆断旗插在风中,不倒,不屈。

    他死得无声,却满是悲歌。

    风雪停了。

    天光没有重新照亮这片废墟。云层翻涌如末日的海,压在这广袤银白之上,让人仿佛置身一场没有尽头的梦魇中。

    林鸣的尸体依旧跪在那处早已塌裂的高台上。他死时的姿态,是仰望。他仰望的,不是神明,而是那在天之涯、梦之尽的苏绮。

    没有人收敛他的尸体。也没有人再提起这场献祭后的镇灭。所有记忆被雪埋,连时间都沉默了。

    可天地不会忘。

    风吹起了他鬓边的冰霜,吹动了他唇边尚未说尽的誓言。那是一幅冻刻的雕塑——悲剧的巅峰美学,总在临终的一刻,被定格成最永恒的形象。

    哲人说:“真正的美,从来不是欢笑与富足所构建的虚假和谐,而是在残缺、痛苦、破碎中流露出来的永恒本质。”

    他们的爱,在人世间被撕裂,在神祇前被践踏。可这恰恰让它摆脱了庸俗的幸福,升华为一种永恒的象征——如同浮世绘中的残阳、歌剧中的离调,生命在那破碎瞬间触到了最深的存在本质。

    苏绮死后的魂魄,被封在白龙之王的神域中。那是一处无边雪原,空无一物,无始无终。

    她站在那里,长发飘散如水,双眸无波。

    “这是你的报偿。”白龙之王的声音自虚空传来,冷漠得如同冰面反射的星光。

    “你曾渴望自由,渴望爱,渴望打破命运。”声音顿了顿,“如今你得到了代价——孤独。”

    苏绮没有回应,只是轻轻地抬起手,摸了摸心口。

    那里,依旧有林鸣最后一眼的余温。他看着她的时候,眼里是万语千言,是十年风霜,是孩童时第一次拉她衣袖的温柔——那一眼,胜过千言。

    “他……是否也在这里?”

    “他在时间之外。”白龙之王道,“你们之间的桥梁已断,你将永恒地在此,凝视世界,却无法触碰任何爱。”

    苏绮闭上眼。

    她并不害怕孤独。她只是怕,那段回忆在长久的沉寂中淡去。怕林鸣的脸,在她的记忆里被风吹走,被雪掩埋。

    “你还爱他?”白龙之王问。

    “你不懂。”苏绮低语,“爱不是活着才有的情绪,不是见面才有的波动。它是一种雕刻,刻在灵魂之中,不因时空而褪色。”

    “你们的爱,是徒劳的。你死,他也死,连孩子都不知所终。”

    “那又如何?”

    她睁开眼,眼中似有星辰。

    “正因为我们失败了,才有了意义。正因为命运压垮我们,我们的抗争才有价值。正因为一切都不能挽回,我们的爱才不朽。”

    在雪原的尽头,有一座影子构成的门。苏绮走了很久才抵达。

    门后,不是轮回,不是安息,而是被压制在时间深渊中的回忆。

    她缓缓推开门,看见了他们的小屋,夏日的风,落日的炊烟,还有林鸣坐在窗下为她缝补衣衫的背影。

    她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口看着。

    “原来我们曾经拥有过……这样的日子。”

    “如果世间的意义,只在短暂的幸福,而不是永恒的结果,那么,我已经足够富足。”

    风穿过门扉,将记忆吹得支离破碎。她知道,那一刻后,这道门便会永远关闭。

    她轻轻地对那影子中的林鸣说:“我走了。”

    她没有说“再见”。

    因为再见是生者的奢侈。

    林鸣的尸体在雪中沉睡了三百年。

    后来有旅人路过此地,发现那高台之上的冻骨。他们说,那是某个神明的化身,是旧神的信使。因为那跪姿太过庄严,那眼神太过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