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时分,一轮巨大的橙红色恒星高悬天际,像是要吞噬天空的烈焰之心。它的光线直刺地面,使地表温度轻易突破摄氏五十度。阳光仿佛是被倒进了空气中的滚油,皮肤一旦暴露,立刻会被灼伤。而夜幕降临时,另一颗较小但同样炽热的白色恒星才缓缓退场,星空之下,温度骤降至零下二十度,沙砾被寒意冻结,宛如时空本身也被冻结了流动。

    这是一颗地壳活跃、重力比地球大上约13的行星。它的自转周期长达40小时,白昼与黑夜均显得无比漫长。整颗星球仿佛被时间拉长,被风沙碾碎,被人类遗忘。

    哈瓦雷斯的地表如同伤疤密布的巨人之背。遍地皆是氧化铁沙尘所覆盖的荒原,褐红色的岩丘、沙丘像一波波凝固的浪潮。地壳由于长年开采而变得松动脆弱,地下矿脉已干涸塌陷,无数老旧的开采塔倾斜在风中,像断肢般沉默。

    曾经,这里是一场星际淘金热的中心。

    几百年前,地球联邦首次在赫利昂星团发现了丰富的金矿、钽矿和极其稀有的量子晶簇。哈瓦雷斯成为梦想的化身,数以千万计的移民者、冒险者、军火贩子与掠夺者蜂拥而至。在那疯狂的年代,恒星港口终日不歇,空中交通管制失效,连行星轨道都成了黑市交易的基地。

    如今,那一切都只剩残影。

    联邦政府早已停止对哈瓦雷斯的基础设施投资。雨水捕捉网、生物冷却系统、地下蓄水塔一一失修,只剩极地两端的深海还维持着水循环。大部分城市早已被风沙吞噬,只剩下一些靠近地壳裂缝区域的矿镇仍有火山地热支撑生命的存在。

    但即便如此,仍有约五百三十万余人类顽强地生存于此。

    他们是那些最初移民者的后代,也是最晚一批淘金者中没能离开的孤民。对他们来说,哈瓦雷斯是“家”的同义词。

    在哈瓦雷斯赤道北侧偏西的一处高原凹地上,一座名为“灰岭镇”的居民聚集区在风沙中勉力生存。

    风总是吹个不停。沙总是覆盖昨天的脚印。

    灰岭镇由十六座老旧的地堡和三十七座半塌陷的金属居住舱拼接而成,大部分建筑都有一百年以上的历史。镇中心的“流沙市集”是镇上唯一的交易点,摆摊的人顶着面罩,穿着厚重的隔热衣,即使在五十度的高温下,也要从干涸盐湖里挖出能卖几个信用点的盐结晶。

    在流沙市集旁,一间刻着“艾尔瓦家的食堂”铭牌的平房中,老艾尔瓦正用废热水蒸煮从深地捕捉器中打捞出来的黑皮蜥。

    “这不是吃的,是回忆。”他经常这样对客人说。他的曾祖父,是最早登陆哈瓦雷斯的勘探工程师之一,而他,则是这个镇上第七代土著。

    他看着外面的阳光透过沙尘照进来,仿佛穿过千年的光阴。

    有时,他会想:这一切是否值得?在这个被联邦遗弃的世界上守着一口锅、几间屋、一点点金属尘和家谱上的名字……

    但也只有在这样的星球上,人才会明白什么叫“生存”,而非“生活”。

    有少年抬头仰望那永远燃烧着的双恒星,看见遥远的轨道上,偶有银河联邦的净化舰划过天际,发出冰蓝色的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