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年,图拉西斯2号星没有爆发过一次万人以上的大会战。泰伦联邦占据南半球工业区,凯莫瑞安则盘踞着北半球的重矿脉与电磁通道。双方像两头打了半场架的猛兽,各自占住优势后,开始翻阅账本盘算伤亡、算计弹药、衡量民意与舆论指数。于是前线死伤停滞了,外交公文和新闻战取而代之,每一寸焦土上仿佛都浸满了克制、冷静和理性。

    但这所谓的“平衡”,在每一个前线士兵眼里都是扭曲的假象。海若雪明白,只要统帅部那群衣着光鲜、出身高贵的官僚们在地图上某个点画出红圈,所谓的“平衡”立刻会崩塌。

    而波克之傲——这座贯通南北、横跨裂谷高原的轨道枢纽——无疑是整个战局里最危险的“红圈候选”。它的位置太过重要,是泰伦联邦南部战场唯一的跨地轨道支撑点;一旦凯莫瑞安选择突破这里,或者反过来,联邦选择从此发起逆袭,第33地面突击师驻守的这片区域就将成为第一层血肉缓冲。

    也就是说,一旦战争重新燃起,他们,就是第一批死去的人。

    海若雪不止一次在心中冷笑。他想象过那些身居高位、在晶石宫里用镀银餐具分割雪花牛排的贵族军政要员,如何在气氛高雅的宴会中“审慎而深邃”地讨论战局,如何在无声的礼仪中点头决策,将数万士兵的生死写成文件上一行不值钱的数字。

    他,和他身边这些年轻得甚至还没来得及理解生命意义的新兵们,就被当成可以随时调度、随时牺牲的工具。他们的姓名和编号像库存数据一样登记在作战指令书上,被甩进战壕、废墟和爆炸里,死后最多被“授予烈士称号”,然后回传一封模板式悼词,寄给遥远星球上的亲属,连墓地都没有准确坐标。

    这不是战斗,这是屠宰。不是英雄主义的燃烧,而是效率主义下的人肉投送。

    “你知道吗,”林渡曾在夜里低声对海若雪说,“我们连真正的敌人是谁都看不清楚。”

    “凯莫瑞安?”海若雪问。

    “不。”林渡摇头,目光落在天上缓缓飞过的巡航机编队,“我们杀不死的敌人,从来都不是他们。”

    是的,敌人从来不只是对岸的军队。他们面对的,还有命令他们牺牲的意志,那些永远站在屏幕后、从不亲临战场却总在谈论“前线精神”的决策者。

    第33地面突击师的驻地附近,有一块“荣誉墙”,上面镌刻着自战争初期以来的全部阵亡名单,最初的纪念碑已经刻满,现在新碑也快刻完了,等不到战争结束。

    那些名字里,大多数是来自寒带星系下层殖民地的青年。他们没有背景、没有退路,被迫从军,有的甚至是因为联邦提供的兵役减税政策才选择穿上军装。他们相信自己是在保卫家园、实现阶层跃升、争取尊严。但现实是,他们的尸体成了让少将晋升中将、让家族议员赢得选票、让军火公司合同落印的“代价”。

    “我们只是他们政治牌局里的底牌,唯一的作用,就是在谈判失败时掀桌子。”海若雪有一次这样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新兵们都沉默了。他们没有办法反驳。

    最近,在军队论坛的黑频频道里,开始有人讨论所谓“前线道德问题”。有匿名者发帖称:“不该再有士兵为错误命令而死。”还有人写道:“战争不是我们发动的,也不该我们来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