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连没告诉母亲实情,薛母真把杏子当成铁石心肠,不承望她把儿子交给府里抚养,还愿意把女儿也送回来。

    “她可是打着主意,将来孩子怎么也得认她这个娘亲,所以偷懒不来?”

    “孩子虽照顾得好,身子也比别的孩子强壮些,可总归得有娘来疼一疼啊?”

    青连给催得十分无奈只得撒谎,“这些日子宫中一位娘娘身子不适,杏子连家也回不得,十分勋劳。”

    “哦,那我过寿辰时可得回来,不回我就找皇帝老子去。”

    不知是不是宝珠养在跟前心情好,薛母身子好了许多。

    ……

    杏子一腔心事还是给凤药发觉了,此时正是宫中最紧张的时候。

    玉郎传来信说陇右已反,他和万承吉在一起,昼伏夜出正返回京城。

    陇右传遍了谣言,说当今圣上出身卑微,矫旨继承大统,要扶六皇子之后李思牧登基,以正皇室血脉。

    李瑕重兵囤于平卢、朔方、河西、北庭,以防边境来犯,却不想自己内部先出了乱子。

    调兵是来不及的,只能先做部署,但求以守为攻,以少胜多。

    京城看起来一片平静,宫中则弥漫着莫名的紧张气氛。

    皇后被禁,李慎居于府外。

    凤药因玉郎的缘故日夜忧思。

    心细如发的她还是发现了杏子的不寻常。

    一日午后,她来到太医院,看着太医院从中划分为两,一边竖起了牌子上书三个大字,“女医部”。

    那简直是杏子光荣的徽章。

    虽说皇上推行女子读书,寻找除了嫁人以外的出路。

    但能把男子统御多年的太医院劈出一半专做女医部,也并非寻常事。

    杏子多么能干!

    凤药怀着骄傲踏入独属女子的那一半院落中。

    之所以百忙中抽时间来找杏子,是为那日看到杏子无人时的另一种状态。

    她的侧影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她敏锐地察觉到杏子有许多心事没告诉她。

    太阳和煦,凤药悠闲地走到她身边坐下,庭中石榴结了果实,红彤彤衬着绿叶十分养眼。

    “姑姑,我想自立女户。”杏子用很闲适的口吻说。

    凤药挑了下眉,她心中惊讶,知道平日所看到的青连与杏子琴瑟和谐是假象。

    她温柔地握住杏子的手,虽没说话,杏子也觉安慰,“姑姑,我想把宝珠与我立于一户。”

    “我听说有些少数民族里,女子不想同男子继续生活在一起,可以协商分开,我们为何不能?”

    “到底出了什么事?”

    杏子思索许久,突然笑了,“唉没想到,家里的事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随便捡个线头先说一说?”

    杏子从入府时不得出门,说到自己女儿宝珠被青连偷偷抱走。

    她没提自己更换了银针,推到薛钟身上。

    怕姑姑骂她胡作非为。

    但她照实说青连认为婆母站不起来与她有关。

    “与你有关吗?”凤药问。

    杏子怔了怔,随即点点头,“怎么说薛钟的技术也是我教的。”

    “这样的话也算有关吧,我有没教到的地方。”

    比如用针前需擦针烧针。

    “姑姑,我想得清楚,我与婆婆之间的矛盾就两个字。”

    “哦?”

    “贤惠。”

    “婆婆想叫我做个贤惠女人。”

    “可我最厌恶的就是这两个字,怎么从不听见谁要男子贤惠?”

    “这若是个好词,为何拿来形容男子反使他们恼怒起来?”

    “为着这么一个专为女子造出的词,生出多少是非,没半点好事。”

    “像大枷锁似的压在人头顶上,偏有人说它是个好词。”

    杏子冷哼一声,她说不出什么宏论,但内心的感觉是敏锐的。

    “我就不想做贤惠女,说我医术高心眼多我受着,哪怕说我心狠我也不气,这个贤惠谁想要谁要!”

    凤药点头,赞许道,“我想过这个问题,怎么不听有人夸男子贞洁守德?想来若一种赞美是专为女性打造,一种品德只拿来要求女性,便是个陷阱。”

    “有人为了这种虚名拼得你死我活,看透也就罢了。”

    她身后事情成堆,已在太医院待了太久,站起身来道,“你想通即可,不必钻牛角尖,我告诉你如今时局很不好,你且先静一静,再看看,也多给自己些时间,好好想清楚。”

    “等你想清,拿定主意不后悔时,我为你做主。”

    她说得从容而笃定,不慌不乱,仿佛天大的事她也接得住。

    自己要强,又有娘家人撑腰,不管捅多大窟窿,有人会为她兜着。

    杏子顿时安下心,也乐观不少。

    等到了回家时,青连又到太医院门口守着。

    杏子少见地给了他个笑脸。

    ……

    从前凤药做内待司勤时官居一品。

    如今总揽七司十四监,后宫权柄一揽在手,却只是从二品。

    事情不起眼,却大有深意。

    李瑕年岁日长,不似从前那样好说话,越发深沉、多疑。

    此时见凤药走入殿内,招手令她过去。

    时值晚膳时分,菜还没摆好,皇上独站窗边,不知在想什么。

    凤药走到他跟前行过礼,李瑕皱眉道,“朕的儿子们年岁不小了,你倒说说,你最属意哪个皇子为太子?”

    这么重的问题猝不及防丢向凤药,问得她一呆。

    “别和朕说那些片汤话,朕的龙种,个个都好,不稀得听。”

    凤药心想,谁夸你的儿子,你把人家一通穷治,现在没人提及此事,你又问,谁敢开口?

    嘴上却道,“臣女属意皇子李瑞。”

    “老三啊。他确是诸多皇子中最聪明的一个。”

    “再说常太宰与其他人不一样,臣女未见比他更自省的人,简直……”

    她打住了话,脑中浮现常府里常容芳的闺阁。

    从未见过有人给自家千金住那么简陋的屋子。

    后来虽更换了房间,也让她下楼来,但那时已近出嫁之时。

    容芳少女时期不曾享受过快乐。

    虽然佩服常大人的自律,却也不赞成他对女子严苛的要求。

    听说常大人曾要求重新编纂《女德》并更名为《女诫》。

    好歹皇上没听他的胡话。

    容妃生下孩子,家人能进宫见一见,以慰妃子思亲之情,常大人自己不愿见也不让容妃母亲去。

    容妃哭了几场,也不能更改父亲意思。

    凤药回过神,李瑕着看着她,“和朕也说半截话。”

    “常大人对人品有洁癖,一般人难以达到他的要求,与他相处,太累。”

    “那你对人品有什么要求?”

    凤药摇头,“这么深奥的问题,臣女未曾想过,只要把家国放在心上,在臣女眼里都是好的。”

    “已经答得很清楚了,家、国,两个字代表了很多东西。”

    “你最近休息不好?”李瑕拉家常似的问。

    “是。”凤药低声答,夫君生死一线,混在亡命徒队伍里,她如何放心?

    “别怕,朕在!”李瑕十分自信地拍拍她的手臂。

    凤药退后一步提醒,“万岁,饭摆妥当,臣女伺候您用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