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接过名单,眉毛一挑:“这么快?”
“商税新法打中了七寸,苏家每日税银流水似的往外淌,他那几个堂兄弟早眼红了。”柳霜序轻笑一声,开口,“臣知道,如今国库空虚,有很大缘由都是因为那些世家笼络了商业,如今女子学堂的人去跟他们分一杯羹,所得利润,愿意将一半充入国库,壮大我大周。”
陛下忽然笑了:“你可知朕为何会同意推行《平等律》?”
见柳霜序摇头,他目光深远:“因为这天下有一半的聪明劲儿,都叫你们女子藏在裙钗底下了。”
“朕早就知道,这天下不可能一直都是男子的天下,正是如此,朕才会提拔你。”他指着柳霜序,“而你,证明朕没看错人。”
窗外新月如钩,清辉洒在宫墙上。
腊月里的夜风刮得人脸生疼。
祁府后院亮得晃眼,丫鬟们端着铜盆来回小跑,热水冒出的白气刚出门就冻成了霜,主屋里时不时漏出几声闷哼,每一声都像刀子似的往祁韫泽心口扎。
“大人,产房不吉利,您还是先……”赵嬷嬷话没说完就被二丫挥着手打断了。
祁韫泽则跟没听见似的,拳头攥得咯吱响。
里头柳霜序突然一声惨叫,他再也绷不住了,抬脚就踹开了房门。
“出去!我如今丑得很,不想叫你瞧见!”柳霜序气都快喘不匀了,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床单被她抓得变了形,手指头都泛了青。
祁韫泽直接蹿到床前,一把攥住她发抖的手:“我哪儿也不去。”
“大人,这不合体统”接生婆急得直搓手。
“在祁府,我夫人就是体统。”他单膝砸在脚踏上,把柳霜序冰凉的手往自己脸上贴,“霜儿,我就在这守着你,你要是很疼,就攥着我的手,让我和你一起疼。”
柳霜序刚要开口,突然浑身绷得像张弓。
祁韫泽感觉手骨都要被捏碎了——这哪是那个在御前侃侃而谈的柳大人,分明是只走投无路的小兽。
“使劲儿!见着头了!”
柳霜序喉咙里挤出声嘶吼,祁韫泽眼睁睁看着血珠子从自己掌心冒出来。
“生出来了!是个姐儿!”
等那团红彤彤的小东西哭出声时,柳霜序已经瘫得像摊泥。祁韫泽笨手笨脚接过孩子,心尖突然软得不像话。
“瞧瞧咱们闺女。”他把哇哇哭的小家伙搁在柳霜序枕边。
柳霜序偏过头,眼泪突然就下来了,说也怪,小丫头立马不哭了,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直眨巴。
“丑得很,一点也没有安儿当日好看。”她看到祁安晏小小的人儿躲在门外头,轻笑一声,想要招呼他进门来。
祁安晏踮着脚尖,小手扒着床沿,探头探脑地往里瞅,小脸皱成一团:“娘亲,妹妹怎么红彤彤的,像只小猴儿?”
他嘴上嫌弃,可眼珠子却黏在那团小肉球上,眨都不舍得眨一下。
柳霜序苍白着脸,轻轻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刚生下来时,比妹妹还皱巴呢,活像个没长开的小老头。”
祁韫泽单膝抵在脚踏上,攥着柳霜序的手,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接生婆抱着襁褓要往外走,他‘腾’地起身,一把拦住:“就在这儿拾掇,夫人还没瞧够。”
“可这血污……”接生婆偷瞄了眼染红的床褥,欲言又止。
“在祁府,夫人舒坦就是天大的规矩。”祁韫泽嗓音低沉,不容反驳,转身时眼尾还泛着红。
柳霜序望着丈夫紧绷的侧脸,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也是这样固执的下颌线,硬生生把她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
“夫君。”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声音细弱,“我想喝口水。”
祁韫泽立刻跟得了军令似的,亲自斟茶递水,动作比丫鬟还利索。
等她喝完,他忽然从怀里摸出个锦盒,懊恼地‘啧’了一声:“差点忘了这茬。”
盒子里躺着枚羊脂玉长命锁,莹润如雪,锁面上錾着‘承欢’二字,底下坠着三颗小金铃,风一吹,叮叮当当的,像是谁在笑。
柳霜序指尖摩挲着玉锁,忽地抬眼:“这名字……”
“这名字是我早就想好了的。”祁韫泽小心翼翼地把锁链绕过女儿的脖颈,低声道,“愿她这辈子,只需承欢膝下,不必像你我,在刀尖上讨日子。”
柳霜序眼眶一热,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婴孩。
小丫头似乎感应到什么,无意识地咂了咂嘴,小手紧紧攥住玉锁的一角。
又是一年科考季,京城的客栈早被各地赶考的读书人挤得水泄不通。
柳霜序抱着小承欢倚在女子学堂的窗边,望着街上那些粗布衣衫却眼神清亮的寒门学子,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窗棂。
“先生,您真要趟这趟浑水?”姜娇娇绞着帕子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那些老学究最恨别人动科举这块饼,特别是……”
“特别是女人来动,是吧?”柳霜序忽然笑出声,把女儿的小手举到唇边轻咬一口。
“他们越跳脚,我越要撕开这道口子。”
她转身将孩子塞给乳娘,从案头抽出一卷竹简抛给姜娇娇:“这些是被世家压着冒不出头的真才子,你去把西跨院收拾出来,让他们踏踏实实住到放榜。”
姜娇娇展开竹简倒吸凉气:“三十多人!先生您这是要——”
“我要让寒门也能挺直腰板做官。”柳霜序眼底像淬了火,“朝堂上那些陈年朽木,该挪挪位置了。”
科考那天,贡院外的天阴沉得厉害。
苏仁眯着眼看那群粗布衣裳的考生昂首进场,指甲差点掐进掌心:“这些穷酸哪来的盘缠?”
“是女子学堂。”随从不禁缩了脖子。
“柳霜序!”苏仁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袖中拳头捏得发颤,“她这是要掘世家的祖坟啊!”
放榜那日,整个京城炸开了锅。
三十多个寒门子弟,竟有十人上榜,还出了个探花郎,而世家子弟倒比往年少了一半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