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的记性其实算不得好。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很笨的孩子，因为她连自己阿娘的模样都快要忘了。
可是她很快的就找到了自己阿娘的坟。
这条路，她记了许久许久。
一直镌刻在她心底。
皎皎先前总是忍不住红了眼眶，眼泪总是随着鼻子发酸时那种突然而来的情绪，不受控制地落下。
可是这会儿到了母亲的坟前，她的情绪竟然陡然间平稳了下来。
像是酷暑时分，忽然有一阵微风吹过来，将她吹得心绪安宁，轻易的就抚平了她暴躁的情绪。
“阿娘……”
皎皎静静站在那，月光微弱，只有苏檀手里的灯笼，在隐隐散发着光亮。
她就借着那点光亮，声音稚嫩地絮絮叨叨，就像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又回来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些或许在大人听来天马行空的话。
她不和母亲说自己受了多少委屈。
也不说，自从母亲走后，自己的日子真的十分难过。
她只是低着头，轻轻抚了抚母亲的碑，“阿娘，我想你了。”
“阿娘，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们都说，人走了之后就会到天上去，阿娘你是不是已经去了天上了呢？”
“阿娘，你之前最喜欢的那家红豆羹，那个老伯伯生病了，现在是他的儿子在卖，一点都不好吃，太甜了，我的牙都要被虫子咬掉了。”
“阿娘，二叔家的四姐姐，最近头上戴了好漂亮的首饰，不是金子做的也不是银子做的，更不是玉做的。”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看起来真的好像做衣裳的料子做的，堂姐说那是绢花，真好看，跟真的花一样。”
“阿娘，你肯定也会喜欢的，我下次来看你就把那个漂亮的花花带上~”
“阿娘，再过两个月好像可以吃到李子了，你不喜欢吃李子，但你喜欢吃酸酸的李子糕。”
“就像我不喜欢桂花，它香到发臭，但我喜欢吃桂花糕~”
皎皎东说一榔头，西说一棒子。
从天南说到海北。
上一刻还在说，今日的天色不错，下一刻就要说院子里的狸花猫又生了几个崽。
她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要告诉母亲。
也不知道母亲会不会听见。
偶尔有一阵凉爽的夜风吹在她身上，她就高兴的眼睛发亮，觉着是母亲给了回音。
她扭过头去看苏檀，今夜没有星辰，星辰应当是落进了她眼底。
“仙女姐姐，我阿娘是不是在和我说话，你能看见她吗？”
苏檀一顿，她要怎么说，皎皎的母亲林愿，已经去了地府，正静待着投胎呢。
她想了想，蹲下身子，摸了摸皎皎的头，“皎皎，你想要和你娘亲说话吗？”
皎皎眼中仿佛坠满了细碎的星光，眼里不自觉的露出几分期待，“我可以吗？！”
苏檀嗯了一声，“当然可以，不过你要等一等。”
皎皎伸出稚嫩的双手，笑着摸了摸阿娘的墓碑，“我不怕等的，仙女姐姐。”
“我已经等了我阿娘好久好久了。”
只要能等到阿娘，不论等多久都没关系。
苏檀颔首。
她念了一串咒，双手结印，皎皎只觉得如彩虹般的光芒，在黑夜里陡然升起，又缓缓落下。
“诶！老娘正等着投胎呢，哪个杀千刀的把老娘带了出来！”
一道暴躁的女声响起，伴随着一阵骂骂咧咧的声响，以及手拍衣裳的声音。
“阿娘！”皎皎眼睛陡然发亮，刹那间惊喜之色布满瞳孔，她张开手臂，激动的朝着那一刀，暴躁的身影扑了过去，“阿娘，我好想你啊！”
皎皎以为，能如往常那样，自己跟个小狗似的扑进阿娘怀里，又像小狗一样的被阿娘摸头。
可是她穿过阿娘的身子，只感觉到有一阵风从自己的身上穿过。
皎皎茫然的瞪大了眼睛，有些手足无措的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阿娘……”
“诶！”
林愿暴躁的情绪，一瞬间戛然而止，用力扭过头，正要惊喜地说皎皎你怎么来了，可在看见女儿的那一瞬间，她才收起的暴躁情绪又陡然间拔高！
“李家穷疯了？！”
林愿差点怀疑自己做鬼做久了眼睛出了问题，眼珠子都快从瞳孔里瞪出去，“皎皎！我记得你以前是个小胖墩啊！”
“我这死了也没两年吧，你咋瘦成这个猴样？！”
“李家是犯了什么大罪，让他们把家长全部充公，连给你吃饭的银子都没了？！”
她小胖墩一样的女儿呢！
她那么大一个跟胖墩子一样的女儿呢！
天杀的贼老天，天杀的李家人，还她女儿！
把那个小胖墩还给她！
“呜呜呜，皎皎啊，你怎么就瘦了？怎么就瘦成这个样子了呢！”
“他们这是饿了你多久啊！”
皎皎：“……”
皎皎没想到自己阿娘见到自己第一眼的反应，居然是觉得自己瘦成了一只猴。
她看了看自己的身量，摇摇头纠正阿娘的说辞，“阿娘，我不是瘦成了猴子，我只是突然之间长高了！”
“你看，我不瘦的，但是我高了！”
他们并没有虐待她。
没有人会不让她吃饱饭。
送到她院子里的饭菜，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也有新衣服穿。
只是她能很明显的感觉到，大家都不喜欢她而已。
“哪里不瘦！”
林愿用力的拍了拍边上的槐树，把槐树叶子拍下来了一堆，还落了皎皎满头。
“哎呀！”
林愿有些尴尬，想要像以前一样，蹲下身子帮皎皎拍掉衣裳上的叶子。
可是她的手穿过了皎皎的脸，宁愿看着自己那白到近乎透明的胳膊，后知后觉咬了咬牙，“呀！”
“糟糕，我忘记自己已经死了，忘记自己也是鬼了！”
她每天就在地府静候着投胎，时不时还跟身边的鬼说说话。
那些鬼长得都跟人差不多。
时间久了，她就忘了她和大家一样都是鬼了。
“看我这记性，唉，没法子了，皎皎，你看你能不能自个儿将身上的叶子给抖落干净。”
她也想自己把皎皎弄掉呢。
结果爱莫能助。
什么叫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这就叫心有余而力不足！
皎皎乖乖点头，自己拍掉了身上的叶子，却留了一片拿在手里，“这是阿娘给我的。”
“我要把它一直留着~”
下次她要是想阿娘的时候，就看看阿娘给她的树叶子就好了。
林愿点点头，但到底神情上还颇有不满，只是这不满不是对着她的女儿皎皎，而是另有其人。
“你爹是怎么回事，娶了新老婆就开始虐待你了吗，怎么把你饿的瘦成了这样，我非要去找他说道说道不可！”
那死玩意，当初在自己床前发了誓，说她走后他会好好照顾皎皎的，不然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现在看来是老天爷没长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