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这般深沉内敛的男子,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说情话?
当时程思绵懵懂未知,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猛地想通,又想起当时的情形,只觉两腮发热。
太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像是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点也不符合他的性格。
这是一种对皇后的暗示吗?
告诉皇后,他找到了真爱,希望母亲成全。
皇后是一国之母,要为前朝后宫考虑不假。
可她也是一个母亲,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和真爱之人终成眷属呢?
更何况,太子的这位“真爱”,通过了她的考验,得到了她的认可。
程思绵只能想到这一层。
桃胶,她坦然收下。
至于太子的情谊绵绵……
她不是真正的太子妃,只是为了某些目的,暂时坐在这个位子上一段时间。
演戏可以深入,深陷就很危险了。
暮色渐深。
太子让荣氏不必挪动,只程思绵出来相送。
上车的脚凳已经备好,太子却没急着踩上去。
他回头,深深地凝视程思绵。
他的手,抚过她的脸,指尖擦过她的红唇。
春夜寒凉,他掌心的温度留在脸上,暖意一点点散开。
“绵绵,过了今晚,无论你听到什么,好听的也罢,难听的也罢,都不必理会,京中有什么风声,也无须担心,多虑,出门带上白芷和洛岑。”
白芷和洛岑一个月之前就被太子指派到了荣氏老宅。
两位姑姑要教导她宫中规矩。
两人是正五品女官,身份尊贵,带着这两人出门,就如同太子在她身旁。
嚣张跋扈如秦暄妍,也不敢在她面前出言不逊。
“多谢殿下体恤。”她轻声细语。
太子想得周到,提前筹谋,为她挡掉不必要的麻烦。
“绵绵,你记住,东宫只会有你一个太子妃,孤不会让不相干的女人出现,给你平添麻烦。”
他的语气郑重,目光却很温柔。
程思绵想起太子第一次从武德侯府离开时,她赶上马车,感谢太子出手相助,震慑了程庸。
那时,他坐在马车上,高高在上,用不屑的眼神睥睨着她,出言警告她,语气冰冷疏离。
而现在他,与她平视,语调轻缓,让她有种被珍视尊重的暖意。
原来太子的骨子里,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送走了太子,程思绵回屋。
荣氏一把攥住她的手,不知道该担忧,还是该欣喜。
“绵绵,你有没有觉得,太子他对你……”
程思绵露出轻松的笑容,“母亲,你想多了,太子与我本就是逢场作戏,把戏做足了,做真了,人们才有的议论,这些议论,才能上达天听。”
这样的话,并未安慰到荣氏。
当局者迷,绵绵显然还没意识到,太子可不是单纯演戏那么简单。
可她又能说什么呢?
告诉女儿要警惕,不能被太子的爱意迷惑?
荣氏如鲠在喉。
“母亲早些休息,我还想再看看书。”
夜已经深了。
荣氏恍恍惚惚,回到房中,看到锦盒中的紫灵芝,深深地叹息。
陈嬷嬷劝慰道:“咱们家大姑娘,谁也比不上她通透清醒,她虽未出阁,也没经历过情情爱爱,却也已经不是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年纪了,太子喜不喜欢她不重要,姑娘心中有数,何况太子早已答应,事成之后,会放姑娘离开,夫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荣氏捏着眉心,一筹莫展,“你说得轻巧,只怕绵绵一旦进了东宫,就难以离开了!”
……
白日参加皇后的赏花宴,还要对付牛鬼蛇神,晚间又招待太子吃饭,一整天下来,程思绵已经很累了。
她洗漱沐浴后,歪在榻上翻看《诗经》,却思绪翻涌,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太子今日送的礼物,过于贵重。
虽然是用来引发舆论风波的,但东西实打实到了她和母亲手里。
若她真是的太子妃,母亲是太子的岳母,收下这样的礼物,也名正言顺。
拿了这样贵重的礼物,等她走的时候,再送回去,岂不是拂了太子的脸面?
程思绵不想欠着太子的人情。
思来想去,她翻身下榻,铺展宣纸,提笔蘸墨。
不消半个时辰,一幅《桃之夭夭》便跃然纸上。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这首诗,本就是描写男女成婚的美好幸福。
太子给了她那么多的暗示,她也应该给一些回应。
告诉太子,她读懂了那些暗语。
一定会配合好他,让皇后娘娘相信他们是真爱。
白芷赞叹道:“姑娘笔下生春,正应了太子的心境,太子看到你和他心意相通,一定高兴坏了。”
“姑姑过奖了。”
她吩咐书意,“明日一早,就把这幅画送到东宫,不必背着人。”
洛岑却笑道:“姑娘有这份心意,为何等到明天?现在叫人送去,不是更好?”
程思绵犹豫不决,“会不会打扰太子休息?”
她可不想让太子以为她别有用心。
洛岑朝她眨了眨眼睛,“太子殿下巴不得被你打扰呢。”
东宫,太子回到寝殿。
也不知从哪里来了兴致,他叫人拿来了一壶桃花酿,慢慢啜饮。
他不耽于酒色,却也爱美酒醇香。
酒液入喉,他脑海中是绵绵娇艳动人的脸庞,呼吸一沉,眼前也跟着朦胧起来。
面前的那幅画,画中人似乎动了起来,轻纱撩动,步履轻缓地朝他走来。
“绵绵……”他低低地唤了一声,从喉咙到腹部,开始灼烧起来。
他的指尖,触及到美人巧笑嫣然的脸。
没有温润滑腻的触感,一声指甲刮擦画纸的声音,让太子从幻想中清醒了过来。
他愣住了。
哪有什么绵绵,他面前挂着的,是宋挽初的画像。
画中女子十五六岁,明眸皓齿,一身粉色骑装,英姿矫健地骑马穿越丛林。
那年初见宋挽初,他难以忘记那惊鸿一瞥,将她的倩影永远留在了纸上。
这幅画,挂在他的寝殿,已经有六年的时间了。
他只喝了一点酒,远未到醉的程度,却把挽初错认成了绵绵。
突然,他下定了决心似的,高喊了一声:“来人,撤画!”
他也该对上一段感情,说一声正式的告别了。
小安子取下了画,放入卷筒中。
“殿下,这画……”
该怎么处理?
他不敢擅自做主。
东宫很快就要迎来真正的女主人,这幅画放在东宫任何一个角落,都不合适。
烧了?好像也不合适。
太子轻笑一声,小安子听出了几分狡黠。
“拿去,送给轻舟道长。”
小安子抿嘴偷笑。
不知道轻舟道长看到太子画下的宋姑娘,会气成什么样?
但他又不能真的发火,太子送画,正是要告诉他,太子已经彻底放下对挽初的感情。
轻舟道长应该高兴,安心才对。
没等小安子出去,就听外头有女官通报:“殿下,程姑娘给您送来了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