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无声地浸染进来。
冰冷的地面传来寒意,顺着他的脊背向上攀爬。
关棋靠墙蹲着,身体蜷缩成防备的姿态,像一头受伤后守着领地的孤狼。
他没有离开医院。
一步也没有。
自从下午转身离去,他就一直守在这里,在护士看不到的角落,在监控勉强能扫到的边缘。
目光死死锁着那扇白色的隔离病房门,仿佛要将它盯穿。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比白天更刺鼻了,混合着夜晚特有的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
走廊空旷,灯光昏暗,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又很快被他刻意压抑下去。
下午争执的画面还在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许知意含泪又带着怒火的质问,每一个字都像细针一样,反复扎在他的心上。
“你是不是觉得,什么都不告诉我,就是对我好?”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他颧骨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触碰时依旧带着钝痛。
右手手背的淤青与擦伤在冷白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狰狞的紫红色,提醒着他几个小时前失控的冲动。
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些。
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压倒了一切,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护士定时会过来隔着门上的观察窗查看,或者通过对讲询问几句,但关棋能得到的信息极其有限。
“体温有点高。”
“许医生好像睡着了,让她多休息。”
这些模糊的回应根本无法安抚他焦躁得快要爆炸的心。
他知道她在硬撑。
就像她总是习惯的那样。
突然,门内传来一声压抑的,极轻的咳嗽。
那声音很微弱,却像惊雷一样炸在关棋耳边。
紧接着,似乎是翻身的细微声响,伴随着一声模糊不清的嘤咛。
像是极度不适时的无意识反应,带着脆弱的痛楚。
关棋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因为蹲了太久,僵硬的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响。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冲上头顶,眼前甚至有瞬间的发黑。
不对劲。
绝对不对劲。
他几乎是踉跄着几步冲到不远处的护士站值班台前。
深夜值班的小护士正有些昏昏欲睡,被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急迫骇人的神情吓了一大跳,猛地清醒过来。
“许知意!她是不是发烧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与恐慌。
护士连忙低头查看监护仪器的远程数据和记录,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体温一直在升高,刚才远程监测显示,三十九度二。”
护士看着屏幕上的数字,语气也透出明显的担忧。
“之前用过物理降温,但效果不太好,体温反复了。”
“联系医生了吗?!”
关棋追问,垂在身侧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无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
“已经紧急通知了值班的叶医生,他马上就过来。”
护士快速回答,同时拿起内线电话似乎在催促。
叶医生。
关棋知道这个人,叶均,心外科的主任医师,也是许知意同医院的同事,算是熟悉。
没过几分钟,一阵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叶均穿着一身熨帖的白大褂,脸上带着一丝深夜被打扰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而平静,他快步走了过来。
当他看到蹲守在隔离病房门口,形容有些狼狈,脸上还带着伤的关棋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眼神里快速闪过一丝探究与了然,但很快被职业性的冷静所掩盖。
“什么情况?”
叶均没有理会关棋,直接转向迎上来的护士,沉声问道。
护士立刻快速而准确地汇报了许知意持续高烧不退,物理降温效果不佳的具体情况。
叶均点点头,听汇报的时候,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关棋脸上那道还很明显的伤痕,以及他紧绷的站姿。
他什么也没问。
“准备全套隔离防护,我进去看看。”
他的声音冷静而有条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护士立刻转身,小跑着去取隔离装备。
关棋站在原地,看着叶均一丝不苟地脱下白大褂,然后在护士的协助下,穿上厚重的防护服,戴上n95口罩、防护面屏、帽子、鞋套,将自己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重新蹲下身,将脸埋进掌心里。
走廊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只有头顶的灯管发出细微的电流声,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茫然。
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只能在这里等。
无力地等待着。
等待着那扇门再次打开。
等待着一个未知的,却又至关重要的结果。
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关棋紧绷到极点的神经上,又增加了一道无形的、沉重的屏障。
他只能站在这里。
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别人能进去,而他被隔绝在外。
一种深刻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叶均整理好防护服的最后一个搭扣,准备推门。
在他推门进去之前,他转过头,隔着护目镜和面屏,深深地看了关棋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似乎有几分安抚,让他稍安勿躁,又似乎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探寻。
然后,隔离病房的门被推开,叶均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厚重的门又迅速而无声地关上。
将里面的一切,将许知意的状况,将即将进行的诊疗,彻底隔绝。
走廊再次恢复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剩下仪器运作的微弱蜂鸣和灯管的电流声。
关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缓缓地蹲下身,后背紧紧抵着冰冷的墙壁汲取一点支撑。
这一次,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
耳朵几乎要贴在冰冷的门板上,屏息凝神,试图捕捉里面哪怕一丝一毫的动静。
高烧三十九度二。
这个数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口。
如果可以,他宁愿现在发烧的是自己。
宁愿此刻在里面承受所有不适和痛苦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