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天色不作美。
空气中充斥的潮湿。
风声忽作,乌云像是凭空出现的,低矮地铺满了天空。
不时。
粘稠的雨点稀稀拉拉飘落。
雨势不大。
但站在外面久了,浑身也会湿透。
可这丝毫不影响开元县城人山人海,拥挤不堪。
所有人都在先前拥挤着。
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的人群如同迁徙的蚁群,争相朝着布道道场涌去。
人们踮脚翘首,只为一睹鸿远禅师的真容,盼着能在这佛法盛会中寻得一丝开悟的契机。
而鸿远禅师端坐在高台上。
整个人已经不似昨日那般皮肉粗糙枯萎。
好像这雨水滋润了干涸的皮肤,红光满面起来。
同时,他的背后升起光环,成为这天地之间唯一的光线。
他双手捧着一本佛经,不过这本佛经有些邪性,书质地奇怪,表面像是被火熏过的脂肪,上面还拍死了两只黑蜘蛛。
他,开始布道了。
……
“还睡呐!快出来!事情有点不对劲!”
祛秽司内。
李火元正在酣睡不醒,韩跑跑使劲摇晃,终于将李火元弄醒。
李火元睁开眼,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大亮,晨光透过低垂的乌云,在屋内投下昏暗的光影。
“昨天晚上做噩梦了。”李火元揉揉太阳穴。
这话不假。
昨天确实做了噩梦。
梦见自己和无相红魔争抢这具肉身,刀光剑影、嘶吼缠斗,打的难解难分。
一场梦,李火元非得没休息好,反而疲惫不堪。
直到快天亮,他才安心睡一会。
李火元伸伸懒腰,还好是一个梦。
按照老人的说法,梦都是相反的,这一点李火元深有体会。
上一世,每次他梦到中彩票,屁颠颠去玩刮刮乐,无不输得的脸绿。
“什么事情不对劲?”
李火元穿好衣服,跳下床,这才问着。
今天开元县城举行鸿远禅师布道之事,几乎其他生产活动全部停止,大家都安安心心听真禅,能有什么事?
韩跑跑脸色铁青,快速说道:“鸿远禅师已经在道场讲道,便有三千居民前去聆听,居民听讲之后,无不大彻大悟,对禅师敬佩有加。”
“这不是好事吗?”李火元喝口清水,清理口腔:“佛法普渡人心,这就是教化啊!”
韩跑跑又道:“不过,许多人大彻大悟之后,觉得人生了无生趣,他们不再去做农活,不再读书,对于父母子女的训斥与哭喊充耳不闻,失去了常人该有的七情六欲,反倒像着魔了一样。”
李火元闻言,缓缓瞪大眼睛:“什么?还有这种事?”
韩跑跑也是打破脑子想不通:“所以才说事情有点不对劲,这哪里是什么布道,简直就是摧毁民众的生欲啊。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李火元问道:“不用召集祛秽司其他成员?”
韩跑跑快速说道:“他们早上都出门了,说是发现夜国余孽的线索,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鸿远禅师在道场讲道……道场在哪?”
出了门,李火元问。
韩跑跑给他指明了道场的方向。
有了明确的方向,李火元立刻就要动身。
他虽然不知道鸿远禅师在搞什么。
但越发觉得大胡子方良修士好像知道些什么。
只不过这家伙跑的太快,当时李火元也没在意,更没有去追问。
现在一听韩跑跑所言,李火元心中好奇大盛。
一个应该普度众生的高僧,将百姓教化成无欲无求,直接躺平了?
这是教化吗?
这他妈是祸害人吧?
李火元刚想奔着道场而去。
韩跑跑他如拎小鸡般将李火元抓到了背上:“你脚程跑的慢,让我来带你。”
速度!
真正的速度!
快!
真正的快!
不愧是旅修。
估计当初韩跑跑带着秦山逃亡鬼巫山,秦山更加震撼韩跑跑的速度吧?
而韩跑跑双脚几乎看不到落地,疾奔着,最终还在自言自语道:
“鸿远禅师声名远播,即便我当初在镇子上也有所耳闻,按照传言,他惩恶扬善,济贫扶弱,降妖抗灾,是一等一的好人,怎会有行那妖魔作风?”
“修士走火入魔的不算少数,鸿远禅师过去或许是好人,可如果他真堕入魔身,祛秽司要做的,便是替他了结。”李火元说。
韩跑跑倒是点点头。
他也很好奇,这位佛名远扬的禅师到底经历了什么。
明明是传播的是佛法,现在搞的不伦不类,颇为骇人。
韩跑跑负着李火元,向着道场的方向掠去。
没多久,他们来到了道场之外。
这是县衙亲设的道场,围墙高耸,砖块严丝合缝,黄瓦红墙庄严气派。
细雨绵绵之中。
道场内坐满了人,他们不顾雨润,在大石板上席地而坐,凝神聆听,如痴如醉。
鸿远禅师正在莲台上讲道,上门没有设置避雨的亭子,故而这位大师一样承受着风雨。
道场里坐了很多人。
一些附近的修士与普通的民众混坐一起,他们过往的身份或许天差地别,可一同聆听妙法,寻求开悟解脱之时,却是平等的,故而没有座次之分。
此时站在道场之外的,还有柳心阳。
她乌黑的长发泻满了如玉的肩头,它顺着秀背笔直垂落,像是挂在凹凸起伏的山峦上的瀑布。
“你们也来了?”柳心阳倒是抢先打招呼。
李火元点点头:“听说事情有些不对劲。”
“我要去试试深浅,你们呢?”柳心阳问着。
李火元和韩跑跑颇为诧异。
柳心阳的身份他们一清二楚。
看似县老爷的女儿,实则家族背景硬的令人头皮发麻。
韩跑跑倒是说到:“柳小姐没必要冒险吧?一会祛秽司的成员就会赶来处理。”
“开元县城的百姓,也是我爹爹的衣食父母,爹爹没能力,做女儿的自然要分忧,探查根由。”
柳心阳说完,从乾坤袋中翻出一颗定神丹吞下肚子。
顿时心神清澄,神魂稳重。便向道场内部走去。
李火元和韩跑跑对视一眼。
两人倒是站在外面不动了。
有人刺探情报,省得自身冒险了。
此时的柳心阳进入道场,大致看了一圈后,捡了个没人的空位置坐下,定睛看向莲台。
饶是柳心阳定力非常,也不免大吃一惊。
坐在莲台之上的,非佛非僧,而是一个浮肿的肉团。
肉团中央有个恐怖的伤口,伤口周围遍布着诸多人脸,人脸模样各异,或年轻或苍老,或俊俏或丑陋,他们的神态却是统一的,充满了怨怒和不甘,似是困囚多年的犯人,渴望着逃离囚笼。
老禅师面容削瘦,白发枯槁,看上去更老了几分。
可他神色泰然,仿佛对经历的一切都毫不在意,只一心一意地给世人讲经。
‘这是鸿远禅师?昨日还是慈眉善目,今日这位大师怎么成了浑身煞气的怪物?’
柳心阳心神不宁,无法理解眼前的所见,心想难道这位大师本就是怪物,他的名声都是骗来的?
不能啊!
大招寺可是大业皇朝最顶级的僧院,鸿远禅师都变成这样了,大招寺竟然没察觉出来?
“……如来藏中,性色真空,性空真色,清净本然,周遍法界。随众生心,应所知量,循业发现。”
鸿远禅师在台上讲经。
他随口读着经文,磕磕绊绊,声音怪异难听,与前几日判若两人。
下面的众人听着听着,便面露悲伤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