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织的道场中。
原本柳心阳正在安抚居民,试图将这场荒诞闹剧归咎于鸿远禅师入魔施咒,导致众人失去理智。
如此一来,众人既保全了颜面,又有了宣泄怒火的出口。
否则一个个像是被扒光衣服,谁还有脸出门啊、。
居民们心照不宣地应和着,非常认可这个说法,将满腔羞愤化作对禅师的声讨,骂声如潮在雨幕中翻涌。
毕竟,丢人是自己,能挽回尊严也是极好之事。
众人纷纷口诛笔伐鸿远禅师,越说越激动。
就在柳心阳稍微松一口气,打算和李火元交谈,试图摸清为什么鸿远禅师入魔的原因之时。
她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这道声音还无比的熟悉。
即便不熟悉,柳心阳大致也能猜到是谁了。
因为她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背对着鸿远禅师的尸体!
“这世上淳朴善良之人不少,灵力高强之人也不少,可两者兼备的,却是少见。师小姐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姑娘。”
柳心阳悚然一惊,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头顶。
她感知极为敏锐,可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一道身影。
柳心阳缓缓瞪大眼睛,望向远处正在和韩跑跑低语的李火元。
他们两人显然还没有发现鸿远禅师重新站了起来。
而且,李火元和韩跑跑两人不知商量了什么,转身向道场之外跑去。
看样子应该是想回祛秽司呈报这边发生的事情。
柳心阳倒是想喊一声,但韩跑跑拽着李火元跑的太快,眨眼之间就没影了。
无奈之下的柳心阳缓缓转过头。
看向身后。
男人的头很大,缠满了白布,只露出一张脸。
这是一张又老又丑的脸,额头生满皱纹,下眼睑肿胀不堪,脸皮更像是被刀割过一样,满是纵横交错的肉壑。
柳心阳更加吃惊了。
原本已经被李火元长枪戳烂的鸿远禅师确实重新站了起来。
这幅身体不是做假。
但……
头颅面相,却是另一个人!
就好像……有人在鸿远禅师脖子上安装另一个头颅。
这场景,着实让柳心阳匪夷所思,大为吃惊和悚然。
“方才那老秃驴刁难你,你答得甚好。鬼巫山与冷水河河本来就有,不必追究为何而来,人生世上,更是自由之身,不必虚加罪名,徒增劳累,佛法说言语道断,心行处灭,好姑娘得了真意,那人却像个假禅师。”老人赞叹道。
“你是谁?”柳心阳心生警惕。
此时的她有些发蒙。
这老人分明是说看不起鸿远禅师。
但你这身躯不是就鸿远禅师的吗?
这到底怎么回事!
男人没有回答柳心阳的问题,自顾自地往下说:
“这位怀清禅师太过愚笨,不通佛理,他想普渡众生,又觉得教化实在太慢,且不可靠,便想通过法术来替人拔掉心魔,便有了今天的局面。他有一颗向善之心,却因为顽执而偏激,行的尽是恶举,也是可怜。”
“你到底是什么人?”
柳心阳内心警鸣不止,错乱慌张的不行,比听闻坊市之中,李火元非自己不娶的传言时更甚。
她今天碰到的怪人,简直比之前十多年加起来还要多。
“我曾经也是怀清那样的人,做过与他相似的事。”
老人和尚般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道:
“我也曾为魔念所执,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直到某个夜晚,我得到了一本经书,我诵念经书上的文字,渐渐入迷,清醒之后,我发现我的魔念与经书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以为这是佛降下的奇迹,便加入了大招院,从此皈依佛门。”
“可是,我发现,我虽没了魔念,却依旧偏执,我的眼里只能容下善良,容不了一点污秽。我杀了我的师父,只因他在给僧人购买僧衣时扣了些油水。
之后,我逃下山去,又杀了很多人,我杀了打骂妻女的丈夫,杀了出卖宗门利益的掌门,杀了贪图财富的官员,可是,我发现,其他人好像并不感激我。”
“你把不感激你的人都杀了?”
柳心阳已经断定,眼前之人就是魔头,和鸿远禅师一样,一时如临大敌。
“我可没那么残暴。”
老人笑了笑,说:“我开始反思自己,我不明白,为何我一心向善,做的却都是恶事,我想,这一切都源于那本经书,我虽是魔头,可我原本还有做一个好人的机会,它祓除了我的魔念,也祓除了我的人性,我的一生都被它毁了。这位好姑娘,你能懂我吗?”
柳心阳不能明白,她虽生性冷淡,却拥有健全的七情六欲,无法与精神偏执的人共情。
这时,道场之中,一个男人突然站了起来,他抱着头,手指指着柳心阳,着魔般的语气尖锐得让人只想捂耳:
“你是哪儿来的妖女,竟敢用魔说顶撞大师,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男人发疯似地大叫大跳,一边鼓动人群,一边朝着柳心阳冲过来。
大师?
鸿远禅师的魔咒还未消停?
还有人没清醒?
那眼前的人……该不会是鸿远禅师的另一个人格?
柳心阳快速思考着,但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另一个人格也不至于换头啊!
此时,老人见到这幕,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一道雨线在空中凝固。
它像是一根铁丝,飞快地勒住了男人的脖子,刹那就将它的头颅斩下。
男人头颅飞起时,脸上还带着愤怒之色。
雨线没有停止,还在飞行,又有五六个人头飞起。
他们死的太快,脸上都保持着生前的情绪,丝毫没有察觉死亡的降临。
雨线已变成血线。
“魔头住手!!”
柳心阳厉叱一声,扣指连弹数下,数十颗雨珠飞射而出,前后相连,形成一柄细剑,将杀人的雨线撞断。
她又凝聚出一柄法剑,斩向老人的头颅。
老人双指一夹,竟将这来势汹汹的法剑夹在了指间。
“好姑娘,放心,我杀的都是十恶不赦之人。他们自以为放下屠刀就可成佛,真是妄想。今日,便由我来做这断案的清官。”
柳心阳想操控法剑,却发现这剑宛若篓中之鱼,已不为她掌控。
他仅用两根手指,就接住了她倾力的一剑。
很显然,这老人是高手,最顶尖的高手!
他双指碾断了柳心阳的法剑,长满老茧的手掌轻轻推出,柳心阳怕这掌劲伤及身后居民,不得不接。
这一掌看上去轻飘飘的,力道却足以将山岩碎成齑粉。
柳心阳手掌与之对碰,当即被震退数丈,俏颜苍白如雪,一点血色浮不上来。
‘驱魔掌?这魔头果真来自大招寺?’柳心阳暗暗心惊。
大招寺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念头的功夫,又有一批人头飞了起来。
镰刀收割麦子一般。
“住手!!”
柳心阳清叱,双指骈出,又递出一道莲花法剑。
这道法剑再度被轻描淡写地接住,老人并未立刻还招,而是苦口婆心道:
“他们的罪过都是亲口承认的,好姑娘不该心软。”
“凡人的罪孽该由官府审查,定夺,不由你越俎代庖!”
柳心阳雪袍迎风飞舞,眸中迸射亮光。
数十剑在一息之内刺出。
剑光笼罩老人四周,一时间,他像是陷入了十多人的围攻之中。
老人宣了声佛号,一双枯瘦的手快若闪电地探向四方,竟将所有的剑尽数接住。
“官府可没我清廉……好吧,好姑娘说的也有道理,那就杀几个修士吧。”
老人仰天大笑,伸手掸了掸毫发无损的身体,猛一跺脚后,身子平底飞起,杀入人群,一时人头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