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绾歌将书信递给身旁的嬷嬷,声音清冷:去查查,这些银两是从哪个账上支的。
她转向柳盈盈,眼中寒光凛冽:妹妹这么大方,想必不会介意对一对账吧?
柳盈盈双腿一软,踉跄后退时撞翻了香炉。
香炉倾翻的烟灰尚未落尽,一阵熟悉的沉水香已漫入厅中。
王爷踏着满地碎玉进来,玄色蟒纹常服下摆扫过门槛,腰间羊脂玉佩随着步伐轻晃。
王爷!柳盈盈的呜咽声陡然拔高,像断了弦的琵琶般凄厉。
她踉跄扑上前,却在离王爷两步时不慎踩到自己散落的披帛,整个人如折翼的蝶般跌在他脚边。
您要为妾身做主啊…她仰起脸,让恰到好处的泪珠悬在睫毛上,姐姐她…当众污蔑妾身
王爷下意识弯腰,却在瞥见案几上摊开的账册时顿了顿。
这个细微的迟疑让柳盈盈心头一颤——从前她只要落泪,王爷早该亲手搀扶了。
姜绾歌不疾不徐地行礼,发间银钗映着窗外照进来的天光:王爷来得正好。
她指尖轻点那本朱批账册,柳妹妹这半年来支取的银两,倒有七成进了赌坊老板的腰包。
你胡说!柳盈盈染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些银子明明都用在…
用在给周姨娘下药?姜绾歌突然截住她的话头,从袖中抖出一张泛黄药方,
王婆子今早画押的供词里,可清清楚楚写着这方子是谁给的。药方右下角,一点朱砂印记如凝固的血珠。
王爷突然伸手夺过药方。他记得一年前周姨娘小产后,太医曾说那脉象像是误食了寒凉之物。
当时柳盈盈还陪着他彻夜守在病榻前…
还有这个。姜绾歌又取出一叠飞钱票据,赵四每次在赌坊输钱,隔日钱庄必定有人持王府对牌取现。
她翻开其中一张,指着背面小字:这笔记的可是柳妹妹的贴身丫鬟秋菊。
柳盈盈突然扑向那些票据,却被王爷一把攥住手腕。
她这才发现,那双常为她描眉的手此刻力道大得骇人。
王爷!她声音发颤,您宁可信这些伪造的
伪造?姜绾歌轻笑,忽然击掌三下。
厅外立刻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两个婆子押着个蓬头垢面的老妇进来。王婆子一见到柳盈盈就瘫跪在地:姨娘饶命啊!老奴实在受不住刑了
柳盈盈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她认得王婆子缺了半截的小指——那是当年为表忠心,自己亲手用剪子铰下的。
满座女眷的抽气声中,王爷突然松开柳盈盈。
他拾起地上那封赵四的欠条,上面以王府东郊田产为抵的字迹墨渍犹新。
盈盈。他声音轻得可怕,上月你跟我说需要修缮祖坟,支走的那三千两
柳盈盈的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
她突然想起前几日日表兄炫耀新得的翡翠扳指时,曾醉醺醺地说反正你男人钱多……
冷汗顺着她脊背往下淌,在石榴裙上洇出深色痕迹。
王爷明鉴!她突然抱住王爷的腿,是赵四那杀千刀的哄骗妾身
玄色蟒纹袍角猛地从她指间抽离。王爷转身时,玉佩穗子扫过她涕泪纵横的脸。
王爷明鉴!
柳盈盈突然扑跪上前,十指死死攥住王爷的蟒纹袍角,精心养护的指甲在锦缎上刮出丝缕,是赵四那杀千刀的哄骗妾身他说、他说这是最后一次
她仰起脸,让泪水冲开胭脂,露出底下苍白的本色。
王爷的手指微微一动——这是柳盈盈最熟悉的心软前兆。
她立刻膝行半步,将脸贴在他手背上:您记得吗?去年元宵妾身为您熬的那碗杏仁茶…
她感觉到掌下的肌肉有一瞬松弛,立刻乘胜追击,那夜您说
玄色袍角突然从她指间抽离,力道大得扯断了她两根指甲。柳盈盈茫然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一缕血丝正从甲床渗出。
来人。王爷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
不!柳盈盈突然暴起,发疯似的去抓王爷腰间玉佩——那是她去年亲手编的穗子。
侍卫们一拥而上时,她竟一口咬住其中一人的手腕,在惨叫声中挣脱出来:您不能这么对我!
她嘶吼着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那枚月牙形疤痕,当年刺客那一箭,是谁替您挡的?!
满座哗然中,王爷的背影几不可察地晃了晃。
柳盈盈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进他的记忆。
那夜刺客的冷箭破空而来,她毫不犹豫地扑上前,鲜血浸透她的衣衫,而他在她床前立誓:“此生必不负你。”
他的指尖微微蜷缩,几乎就要转身。
可就在这时,姜绾歌的声音轻轻响起,如冷泉般将他从恍惚中拉回。
“王爷,当年她替您挡箭,您怜她护她,可她却用这份恩情,去害别人。”
她的目光落在那张王婆子的供词上,“周姨娘的孩子没了,至今身子都未养好。”
王爷的呼吸一滞。
是啊,他曾以为柳盈盈柔弱良善,可如今看来,她的眼泪、她的娇弱,甚至她为他流的血……都成了她肆意妄为的筹码!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最后一丝动摇已被冷硬取代。
“堵上嘴。”他的声音比先前更沉,更冷,像是要把所有过往的怜惜一并斩断。
柳盈盈眼中的光骤然熄灭。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竟真的……不再心软了?
侍卫上前,粗鲁地塞住她的嘴,拖着她往外走。
她的金钗掉落在地,碎成两截,就像他们之间那些曾经温存的誓言,终究成了笑话。
王爷没有回头。
他只是站在原地,袖中的手攥得死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疼。
但比起此刻心里的冷,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柳盈盈被拖出门槛的刹那,王爷袖中的手终于松开,一滴血珠悄然坠地,哑声道:这些年,本王竟养了条毒蛇在枕边。
院外传来柳盈盈最后的呜咽,像垂死的雀儿。
姜绾歌轻抚案上账册,温声道:毒蛇拔了牙,终究只是草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