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铭轩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儿臣想着父皇在外奔波许久,儿臣十分挂念,盼着父皇早日归来,也好向父皇请教些朝堂之事。”

    太后点点头,说道:“你有这份孝心便好。等你父皇回来,你们父子俩好好聊聊。”

    顾铭轩从慈宁宫离开后回到御书房,处理完奏折后,盯着朱笔尖凝聚的那滴红墨,迟迟没有落下。

    墨滴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啪地坠在奏折上,像一滴血。

    陛下,茶凉了。李公公轻声提醒。

    这才回神,发现案上的龙井早已没了热气。他揉了揉眉心,茶汤里映出自己疲惫的倒影。

    窗外,一个小太监正踮着脚擦拭廊下的宫灯,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他突然想起姜绾歌捣药时的侧脸——也是这般专注。

    靖王府那边有消息吗?

    李公公的腰弯得更低了:回陛下,靖王殿下昨日陪王妃去了药铺,还还亲手帮王妃晒了药材。

    顾铭轩手中的茶盏突然倾斜,茶水泼在明黄色的龙袍上,洇开一片暗痕。

    他想起那日在御花园,姜绾歌说起药方时眼睛发亮的模样,而当时站在她身旁的是靖王。

    去请靖王入宫。顾铭轩突然起身,带翻了案上的奏折,就说朕新得了幅《寒林图》,请他一同鉴赏。

    顾清舟踏入御书房时,带进一阵潮湿的松木香。

    顾铭轩注意到他靴底沾着几片淡紫色的花瓣,姜绾歌药圃里种的薰衣草。

    皇兄这幅画顾清舟凑近画轴,突然顿住,这不是《寒林图》啊?

    顾铭轩轻笑一声,指尖抚过画卷边缘:朕记错了,是《春山图》。

    他故意将画轴往右移了半寸,露出题跋处姜绾歌的小楷批注。

    顾清舟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说起来,顾铭轩状似无意地提起,王妃的医术越发精进了。太医院那几个老顽固,如今都抢着要她的方子。

    绾歌她确实喜欢钻研这些。

    朕打算设个女医官的位置。皇帝突然说。

    顾清舟猛地抬头,撞上皇帝深不见底的目光。一阵穿堂风掠过,吹得画轴哗啦作响,正好露出画中女子采药的背影。

    顾清舟指尖猛地攥紧袖口,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抬眼望了望殿内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定了定神,喉结滚动着开口:皇兄,绾歌那脾气您知道的,倔得像头牛。上回给李尚书家老太太看病,人家送她绸缎,她转头就分给了药铺学徒说到这儿,他忽然顿住,目光落在殿角斑驳的红漆柱上,最近王府里乱得很,账房闹亏空,庄子上又闹虫灾,我忙得脚不沾地,她整天泡在药铺熬药,见了面也就是点点头,说不上三句话。

    顾铭轩斜靠在龙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扶手,嘴角似笑非笑:哟,朕前儿还听说你们一道去城西看新开的药田,怎么这才几天,就生分得跟陌生人似的?皇弟该不会是在糊弄哥哥吧?

    顾清舟心里一慌,往前迈了半步,玄色靴底蹭过青砖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垂下眼,盯着地上砖缝里的青苔:不瞒皇兄,我最近天天泡在账房查账本,她天不亮就去药铺,天黑才回来。昨儿在回廊碰见,她开口就问我库房有没有空屋子放药材,我想跟她说说庄子的事,她嗯了一声就走了声音越来越轻,像是被风卷散的灰。

    顾铭轩站起身,慢悠悠走到窗边,背对着顾清舟望着外头的御花园。几棵老槐树在风里晃悠,几片黄叶飘进来,落在他明黄的龙袍上。他叹了口气,语气却带着笑:可惜了,本想着让弟妹入朝当女医官,给老百姓做点实事。既然你们俩都忙,这事怕是难了。

    顾清舟咬了咬牙,心里暗骂对方装模作样。他硬着头皮又说:皇兄,她现在一门心思扑在药铺,连我都摸不清她想啥。您说的那官儿,她肯定不乐意。

    顾铭轩猛地转身,目光像刀子似的扎过来:皇弟这是抗旨?朕不过是惜才,你怎么推三阻四的,难不成有别的心思?

    顾清舟膝盖一软,扑通跪在地上,额头差点碰到地砖:皇兄冤枉!我哪敢抗旨?就是她现在对我冷淡得很,我说的话她未必听得进去。要是硬劝,怕她脾气一上来

    顾铭轩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算了,朕不为难你。女医官的位子我先空着,她愿不愿意,自己看着办。你回去跟她透个信,想清楚了回个话。

    顾清舟心里发苦,却只能磕头答应:是,臣弟遵旨。

    等顾清舟弓着背退出去,顾铭轩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慢慢勾起。

    他知道弟弟这话里有真有假,但只要这夫妻俩生分了,机会就来了。

    他伸手拨弄窗台上的一盆草药——那是前几日姜绾歌进宫给太后看病时落下的。

    叶子绿油油的,在风里轻轻晃,像极了那天她在药堂后园采药时,发间别着的那朵小黄花。

    雨水顺着檐角滴落,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漩涡。李公公捧着披风过来,却不敢打扰。

    陛下李公公欲言又止。

    皇帝摆摆手,从袖中摸出个锦囊。里面装着晒干的茉莉,是那日姜绾歌施针时,从她发间落下的。

    如今香气早已散尽,可他总觉得还能闻到一丝甜味。

    雨幕中,几个小宫女匆匆跑过,怀里抱着新摘的桂花。皇帝突然眯起眼——最前面那个穿绿衫的,背影像极了姜绾歌身边的丫鬟。

    去查查,他摩挲着锦囊上歪歪扭扭的针脚,靖王最近都见了哪些人。

    李公公领命退下时,听见皇帝极轻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混在雨声里,转眼就被冲散了。

    陛下,靖王府的密报。李公公跪呈鎏金匣,声音压得极低,今早卯时,王妃独自去了城西义庄,酉时才回府,身边只带了药童。

    皇帝指尖一颤,香囊上的线头突然崩断。他盯着匣中那页染了药渍的纸,上面歪歪扭扭记着夜交藤三钱、柏子仁五钱,落款是姜绾歌惯用的瘦金体。

    备轿。他扯过龙袍甩在肩上,玉冠上的珍珠坠子晃出细碎光影,朕要去城西看看,到底是什么病症,能让王妃深夜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