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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斑驳年华

    第三百零三章  斑驳年华

    “你看见的,是她!”宋意当天夜里梦见了自己。

    梦里的她,穿着那条早年最常穿的白裙,站在萧家老宅那条长长的走廊尽头,周围一片黑,她就站在唯一的光里,光落在她脸上,影子投在身后,很长。

    她没有哭,也没有动。

    只是望着前方,像是在等什么。

    梦里的她突然回头,望向如今的自己,眼神安静而苍凉。

    “你是不是,以为活过来,就真的赢了?”

    宋意站在梦里,哑口无言。

    梦里的她继续说。

    “你可以拥有新的名字、新的脸、新的生活,但你心里那条伤,永远在那里!”

    “你不再疼它了,不代表它不在!”

    “你只是……太懂得隐忍了!”

    宋意想上前,可脚却沉得像灌了铅。

    梦里的她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又熟悉又遥远。

    “你现在幸福吗?”

    宋意没回答。

    她只是一步一步往前走,走进光里,走到那个“她”的面前,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肩。

    梦里的自己没有消散。

    只是轻轻说了一句。

    “那就别怕!”

    “你已经比你以为的,更勇敢了!”

    她醒来时,天微亮,身边的王思远还在沉睡。

    宋意望着天花板,眼神沉静。

    她知道,不管梦里有多少个“她”,不管记忆还有多少未曾治愈的断裂,只要她还走在这条路上,哪怕脚步慢一点,也终究能抵达。

    她轻轻起身,走进画室,坐在那幅《归山》前。

    炭笔落下时,她在背影的脚边画了一块石头—那是她梦里走不过去的地方。

    现在,她画过去了。

    天亮得很慢,京北的清晨像是被谁缓缓托起的画布,朦胧地铺在城市的天际线上,几道微光从东边渗透进来,落在王宅三楼那间静默的画室。

    宋意坐在画架前,手里的炭笔沾着浅淡的灰,指节微微泛白,整个房间里只有笔尖在画布上摩擦的沙沙声,如同她此刻心里未曾落下的涟漪,细碎却持续不断。

    《归山》这幅画,她昨夜画了一整晚。

    那道背影已经落在画布中央,山路延绵,远山若隐若现,她一笔一笔地描着那人脚下的石子、身后的云烟、身侧的风声。

    她不再纠结那人的姿态是挺拔还是颤抖,也不再在意观众从这幅画里读出什么情绪—这幅画,不是为了解释,是为了告别。

    她终于画出了“离开”本身。

    那不是一个动作,也不是一个事件,而是一种状态,一种被时间推着走的缓慢转身。

    她在那背影旁边添了一抹极淡极淡的金光,像是日出的边角,不是盛大的希望,而是提醒。

    提醒自己:光一直都在,不在远方,也不在谁的掌心,而是在你决定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王思远敲门进来时,她正将画布边上的炭灰擦干净。

    他走到她身旁,看了一眼那幅终于完整的画,没有多说话,只在她身后轻轻握住她还带着余温的手。

    “完成了?”他低声问。

    宋意点了点头,语气极轻。

    “嗯!”

    “你想好了展览的最后一幕吗?”

    她转头望着他,目光静得像一汪被风吹散的湖。

    “这就是最后一幅!”

    “我想把它挂在出口,正对门!”

    “人走出展厅的时候,刚好和这个背影错身!”

    “我不想让大家带着我画的故事回去!”

    “我想让他们记住的,是一个人慢慢走过的样子!”

    王思远没有再说话,只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那不是安慰,也不是鼓励,是某种无言的敬意。

    对她,对她画里的自己,对那些走过死生之后还愿意开口说“我还在”的人。

    而在城市的另一侧,康养中心病房的窗帘半敞,晨光照在白色床单上,光线冷清,淡得几乎没有温度。

    萧晨阳坐在病床前的藤椅上,双手搁在膝上,掌心因为长时间握紧而发红。

    他的脸在晨光里显得更削瘦了,眼窝凹陷,嘴唇干裂,但他没动,只像一尊雕像。

    温雪梨站在他身后,手里端着一碗刚热过的粥。

    她开口时,声音是哑的。

    “吃一点吧!”

    萧晨阳没有动。

    她站了很久,终究走上前半步,把碗搁在他膝前的茶几上。

    “你昨天一整天没吃东西,再这样,你身体会撑不住!”

    他缓缓抬起头,眼里有一瞬的清明,落在她脸上,像是看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影子。

    “你……不是她!”他说,声音干涩。

    “我知道!”她垂眸。

    “你只是长得像!”

    “我也知道!”

    “但你不是她!”他的语气忽然加重。

    “你永远都不会是她!”

    温雪梨抬头看他,那一瞬间她没有退,也没有躲,只是轻轻说了一句。

    “我本来就不是!”

    “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儿?”他看着她,眼里忽然闪过一点锋利的嘲讽。

    “你是想看我变成废物吗?”

    “你已经不是了!”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从来不是!”

    “我是!”他低笑,笑得几乎有些疯。

    “从她离开那天起,我就不是了!”

    “她把我剩下的一切都带走了!”

    “你知道吗?我现在连梦里都找不到她了!”

    “她不再来梦里看我了!”

    “连一个梦都不给我留!”

    温雪梨听到这句话时,心口忽然狠狠抽了一下。

    不是因为嫉妒,也不是因为不甘,而是那种极度的孤独与惩罚交织出的痛,像一道道缠绕在骨头上的铁丝网,把他牢牢钉在他自己构建的幻觉里,进退不得,呼吸不能。

    她想安慰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因为她知道,他要的安慰,不是她给得起的。

    他想要的,是一个早已死去的名字,是一个早已不属于他的灵魂,是他亲手放弃、又想拼命追回的那一段遗憾。

    她忽然觉得,这样的他,比疯更令人心碎。

    傍晚,宋意和王思远一起出席了一场行业内部的闭门观展会。

    那是一场并不对外开放的画作内部研讨,主办方邀请了几位资深评论家、藏家和媒体主编。

    宋意的“归途”系列并未全部展出,只挂了其中三幅,分别是《水岸》、《回声》和《归山》的草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