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转身的自由
王思远走下来，看见她背影时，轻声走过去，将她的围裙带往上拉了拉。
“你起这么早？”他问。
“画完那幅之后，睡不着！”她将火调小。
“我想着，早点起来做点事！”
王思远没说话，只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忽然道。
“你是不是……还想去一次？”
宋意回头看他，眼神微动。
他继续说。
“你还没真的去看那栋老宅，真正地站在它面前！”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画完那幅‘风后’，其实也画了你自己！”
她没有否认，只轻声道。
“我想站在门口，和那个曾经站在门内等人回家的‘我’道个别！”
“只这一回！”
王思远点头。
“我陪你！”那天下午，他们驱车去了郊区。
那座老宅子依旧立在那儿，围墙斑驳，院子里那棵香樟长得更高了些，枝叶在风里轻轻晃动。
宋意没下车，只隔着车窗望着。
窗外的世界仿佛没变，可她却早已不再是那个雨天里被婆婆推搡着签字、被男人置之不理的影子。
她靠在座椅上，手指握紧，眼神清澈。
“我不恨你了！”她轻轻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但我也不会原谅你！”
“我放过你，是因为我不想把你再留在我人生里！”
“至于你……”她停了几秒。
“就留在你自己的故事里吧！”
“我，不再出演了！”
风穿过老宅的围墙，吹起窗边一角落叶，像是替她拂去身上的旧尘。
她转头看向王思远，眼神明亮而安静。
“我们回家吧！”她说。
这一次，她说得轻，却格外清晰。
那是她第一次，把“回家”两个字，说得如此坦然。
车子驶回市区时，夕阳刚刚坠进楼宇缝隙里，光线斜斜地洒在柏油路面上，像是拉出一道金色的幕帘，为这场沉默的返程悄无声息地落下序幕。
宋意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闭着眼，睫毛在光影中微微颤着，一副看似安静却仍未完全松弛的模样。
王思远握着方向盘，偶尔偏头望她一眼，不说话，只把车速压得很稳。
他知道，她虽然什么都不说，可她每一次沉默里都藏着浓得几乎化不开的往事，而他，只能在她愿意开口之前，耐心地陪着。
“我们最近几次回来，好像都绕开了那条旧巷！”车开进熟悉街区，王思远终于轻声开口。
“是你不想走那条路，还是只是习惯了绕道？”
宋意睁开眼，望向窗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我其实每次都知道，只是不想面对那个拐角！”
“以前我经常在那里等他，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那家拐角的奶茶店的店员认得我，每次我走进去她都会问：‘今天还是单人吗？’”
“我说是，她就给我打七五折！”
“她以为是在安慰我，但我每次接过杯子的时候，只觉得被看穿的羞耻比什么都难受！”
王思远轻轻转过方向盘，将车驶入那条她口中的旧巷。
街道两旁还是老样子，墙皮剥落的老建筑、路边窄窄的书报亭、小超市的玻璃门上贴着陈旧的广告纸，甚至那家奶茶店的门口还挂着同样的帘子，只是多了些灰尘。
她看着那家奶茶店门口，门还开着，店员是一个年轻女孩，不再是她记忆中的人。
“我以前觉得自己就是被世界遗弃的人！”她望着那间小店。
“连这种角落里的人都能轻易看穿我！”
“后来才知道，不是他们在看不起我，是我自己已经习惯了低头！”
王思远没有接话，只静静地等她说完，然后轻声问。
“那你现在，还愿意走进去看看吗？”
宋意摇头。
“不需要了！”
“我不再想证明我已经不同，也不再想向过去宣战！”
“我只想它安静地待在那里，不惊动我，我也不再回头！”
王思远点点头，把车重新并入主路，开往王宅的方向。
“有你在的地方，就不是回忆！”他忽然说。
“那是现在！”夜里，宋意一个人坐在画室的地板上，手边摊着厚厚的纸张和画具，她没有开灯，只靠窗外的灯光打在纸面上，那些淡淡的线条在黑白之间缓缓延展开来。
这一次，她没有画人，也没有画过去的影子。
她画的是山，是水，是风从远山吹过城市边缘时带起的一圈圈波纹。
她画得很慢，几乎像是在呼吸之间，一笔一笔地勾勒那些最温柔却也最坚定的存在。
门口忽然响了一下，是王盼盼推门进来，她手里提着一袋水果，换了拖鞋走进来。
“你这几天话变少了！”王盼盼蹲在她身旁。
“是画得太多，还是想得太多？”
宋意轻笑。
“都有！”
“想通了很多，也想明白了更多！”
“我在想，一个人从深渊里走出来，不见得非得是带着战斗姿态！”
“也许她只是缓慢地，沉默地，带着一点风、带着一张纸、带着几支笔，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王盼盼看着她，眼里浮起几分湿意。
“姐，你知道吗？我以前真的觉得你会永远走不出来！”
“你那时候一整天一句话不说，盯着窗外，像是只要风一吹你就会散！”
“我那时候真的好怕！”
“怕你不愿意回头，也不愿意往前！”
“我不是没想过给你安排心理医生、催眠治疗，可你什么都不要！”
“只抱着画笔，把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连夜里梦魇都不喊！”
宋意低下头，声音轻到几乎被风掩去。
“那时候我太想死了！”
“可我也知道，死对他们来说太轻巧了！”
“他们不会痛苦，不会悔改，只会觉得我懦弱、无能，是我配不上的那段婚姻！”
“所以我决定—我不能死！”
“我不但要活，还要活成他们最不敢直视的样子！”
“我不再爱他们，也不再恨他们！”
“我只想让我自己能站在阳光里，不需要解释，不需要低头！”
王盼盼忽然扑过去抱住她。
“姐，你已经做到了！”
“你不需要再证明什么了！”
“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宋意回抱住她，闭了闭眼，眼底有潮意，但没落下来。
“谢谢你，那些年都没放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