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再叫傅太太
她坐在台下听着,时不时记些笔记,在一个人发言结巴时替他圆了过去,轻声一句“没关系,慢慢来”,让那位学生松了一口气。
她下台时,另一个年轻女孩跑来跟她说。
“陆老师,我以前真的很怕你!”
她挑眉。
“怕我?”
女孩不好意思地笑。
“你总是那么严肃,说话又不多,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们!”
她顿了一下。
“我不是不喜欢你们,我只是怕我自己不够格教你们!”
女孩愣住了。
“我也不是天生自信的人!”她轻声说。
“我只是知道,如果我不站稳,我就会被踩下去。
所以我只能硬撑着,看起来不近人情,其实我只是怕我不够好!”
女孩点点头,眼里多了几分理解。
“可我觉得你很好,真的很好!”
她笑了,拍了拍她的肩。
“你也会越来越好的!”
谢景行在门外等她,她出来时他正靠在栏杆上,阳光洒在他身上,把他的眉眼都照得柔和。
“学生表白你了?”他随口问。
“算是!”她笑着说。
“不过比你说得好听多了!”
“我怕你听腻了!”他回道。
“所以偶尔让别人提醒你,你确实很好!”
“你这是嫉妒?”
“我只是提醒你,夸你的人不止我一个,但陪你吃饭、替你写周报、半夜给你冲药的,只有我一个!”
她抬头看他,眼里亮得像湖水。
“谢景行!”她轻声叫他。
“嗯?”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在我看不见自己的时候,还愿意看见我!”
他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那一刻风正好,阳光也好,世界仿佛都沉进了这一吻的安静里。
而陆知易知道,她的生命终于迎来了她想要的模样—
她有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位置、自己的爱人。
她不再躲避、不再卑微、不再害怕失去。
她活得坚定,安稳,自由。
她终于是她自己。
而这一次,她不会再放弃自己。
永远不会。
午后的阳光透过实验楼外的银杏叶洒进来,光斑一圈圈地落在办公区灰白色的墙壁上,像一幅无声的水彩。
基地里很静,会议都已结束,大多数人趁着这个午休时间在办公桌上小憩,或者三三两两聚在走廊尽头的茶水间,低声说笑。
陆知易坐在自己的位置前,双手交叠在下颌前,眼睛盯着眼前屏幕上的一张图,神情温和却专注。
光线映在她面上,将她一侧脸颊照得几乎发亮,那双一向沉静如水的眼睛里,倒映着窗口外的天色,泛着一点柔软的青灰。
她今天没有安排正式会议,只是带了两个实习研究员走流程,指导他们做前期基础调试。
简单,却不轻松。
“知易姐,”江澄推门进来,走得一如既往地轻快,抱着一叠刚从楼下打印室拿回来的资料。
“这个是他们那边整理好的版本,你看看需不需要加条注释!”
陆知易接过,扫了一眼,点点头。
“你先放着,我等下改!”
江澄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平稳,但眉心却有一点细细的疲惫皱纹,便放轻了声音。
“你是不是最近睡得不好?”
“还行!”她不太刻意地避开了视线。
“只是晚上梦多!”
“是不是又梦见以前的事了?”江澄顿了顿,小声问。
陆知易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翻着手里的资料,半晌才说了一句。
“有些东西不是梦,是记忆自己会浮上来!”
江澄想了想,没有继续追问,只说。
“如果有一天你不想一个人扛了,跟我们说,我们都在!”
陆知易抬起头,看她一眼,眉眼间缓了一点。
“我知道!”
江澄笑着点点头,又转身出去了。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陆知易将资料放到一边,随手拉开抽屉,从最底层拿出那本素黑色的笔记本。
她已经很久没有写日记了,不是放弃,而是她发现,很多话已经不需要通过文字证明。
但今天,她想写点什么。
她翻到空白页,提笔,写下第一行字:
“今天是我离婚后的第一千一百三十八天!”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写:
“我没有刻意记这个数字。
只是早上打开日历,无意间看到了第一天那天的标记。
那天是冬天,我穿着一件旧大衣,在傅家的门口站了很久,外面下着雪。
我提着两只箱子,不重,可我觉得那是我这辈子走得最艰难的一段路!”
她放下笔,闭了闭眼。
那天的画面依旧很清晰。
她站在傅家高大的铁门外,耳边是佣人压低声音在议论。
“哎呀真走啊,那傅太太做了三年,说散就散,果然是没什么分量!”
她提着箱子走出去,没再回头。
不是不想,是她知道她不能回头。
她太清楚,如果她那时候哪怕再犹豫一秒,她就真的走不出来了。
她拿起笔,继续写:
“我记得我那天晚上睡在一家廉价宾馆,灯光昏黄,墙壁发潮,床单有一点味道。
我一夜没睡,盯着天花板发呆。
我以为我会哭,可我没有。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反复地想一句话—‘我真的走出来了。’”
“我不是不爱过傅衍礼。
我是真的曾经努力过。
可我后来才明白,有些人不会因为你的努力就珍惜你。
他们只会认为你卑微是理所当然!”
“这不是爱。
那是困!”
“我困在那个家三年,困在别人的评价里,困在‘合适’和‘得体’里,困在我自己的沉默和忍耐里!”
她顿了顿,又写:
“我现在不会了。
我不再努力去做一个‘合格的女人’。
我只做我自己!”
“我做科研,是因为我喜欢,而不是为了谁的期待;我穿衣服,是因为我舒服,而不是为了谁的眼光;我爱一个人,是因为我愿意,而不是为了换一个归属!”
“谢景行说过一句话:‘你已经够好了,不用再证明。’”
“我那天哭了!”
“不是因为他感动我,而是因为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有人告诉我,我不用努力去成为谁眼中的合格模样!”
“我就是我。
就很好!”
她写到这里,笔尖轻轻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