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时间的裂缝
阳光正好落在她左脸侧,她伸手挡了一下光线,才发觉身边的水杯旁被贴了一个便签。
—你在我身边的时候,什么都不难。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最终只是笑了笑,把便签纸小心撕下来,夹进了她常用的笔记本里。
她从来没有对谁形成依赖。
习惯了独来独往的日子,习惯了将疼痛压进骨子里,再以完美的弧度微笑面对一切。
可谢景行不一样。
他不追问,不逼她说话,也不强迫她面对伤口。
他只是站在她身边,哪怕她往后退,他也会跟着退,不让她孤单。
陆知易简单洗漱过后,拿起桌上的实验报告翻阅了一会儿,然后在会议提醒响起之前,提前离开了宿舍。
实验楼内的会议室已经坐了不少人,她刚一落座,便听见几个年轻的技术人员在低声讨论今天的模拟系统更新会。
“你听说了吗?江澄那边的二组昨晚又熬夜补数据了,听说是为了新模型兼容测试提前一周!”
“不是吧?之前不是说这版本要下月才上?”
“陆博士那边效率太快了,她把核心运算的部分都重构了一遍,所以后面的进度也跟着压缩了!”
“她真是个怪物……我真的怀疑她晚上不用睡觉!”
“她不只是快,她还稳。
我们改一组逻辑,她能一眼看出四层下面有个冗余接口可能冲突。
我那天差点被她当场问懵了!”
“不过说真的,她那么厉害,还那么安静,真是有点神!”
他们说得小声,但不知为何,陆知易却听得一清二楚。
她没回头,也没露出什么特别的神情,只是把报告轻轻放在桌面上,捏住笔的手指微微用力了一瞬。
她不是不知道大家怎么评价她。
“天才”、“冷感”、“高压”、“近乎苛刻的完美主义者”……
她听过太多类似的话,也早就学会不去在意。
可有时候她还是忍不住会想,如果不是她撑着、忍着、咬牙让自己每一笔数据都精准,每一段逻辑都无懈可击,那是不是早就被替代了?那是不是就没有人再愿意相信,一个不姓傅、不背靠任何资源的女人,也能走到这一步?
谢景行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刚好翻到报告的最后一页。
他目光在人群中落下,和她对视了一瞬,然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对主持人点了下头。
会议正式开始。
今天的内容偏技术,但也不乏政策延伸和后续模型拓展安排。
陆知易没有主动发言,但她笔下的记录几乎不停。
每一个节点,她都标注上关键字,再对每个负责人所在组进行并行校对。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等待上—她的时间,总是被最大限度地压缩与利用。
等会议终于结束,外头已经将近中午,实验区的广播里响起了短促的提示音:“十二点整,今日食堂特供推荐为南瓜粥、牛肉焖饭、腊味双拼……”
谢景行走过来,将她桌上的资料一一收拾好,然后递给她一份装好文件的平板。
“你上午这份数据记录做得太多,别忘了交给江澄!”
“我以为你会顺路送过去!”
“她说你送她比较安心!”
“她这人现在真是得寸进尺!”
“她说你宠她!”
陆知易抿了抿唇,终究没说什么。
她接过平板,刚准备离开,谢景行忽然握住她的手腕,低声说了一句:“你别太勉强!”
“我没有!”
“你心跳快了一点点!”
“你连这都知道?”
“你昨晚趴在我身上的时候,我记得你平时睡觉的心率!”
她愣住了,目光里第一次浮出一层难掩的震动。
“你这人真的有时候很过分!”
“过分在什么地方?”
“让人没法不依赖你!”
谢景行挑了挑眉:“那你就依赖好了!”
她没有回应,只是转身走出会议室,背影挺直,步伐一如既往利落而干净。
傅宅那边,午后的阳光照在客厅浅色的大理石地板上,窗帘微微拉开一角,风吹得窗帘边角一阵轻颤。
傅衍礼独自坐在沙发上,手边放着一份旧的相册,已经有些泛黄。
他一页页翻着,翻到一张略微模糊的合照时停住了。
那是傅宅后花园某年夏天的合照。
陆知易站在树荫下,穿着一件浅色的连衣裙,头发扎着松松的马尾,眼神望向镜头之外,像是被谁叫了一声。
她那天没笑。
照片里所有人都笑了,只有她的表情是静的。
他记得那天她回来得很晚,说是项目加班,饭也没吃几口。
可他当时只顾着和傅如烟聊未来基金走向的布局,根本没注意她那一整晚都没说过话。
后来他才知道,那天她发了高烧,晚上是被佣人送去医院的。
她没告诉他,也没留任何字条。
他问她为什么那样,她只是轻声说了一句:“我想过告诉你,但你没看我!”
他说不出的后悔,像是从那之后才真正开始在他身体里蔓延,日复一日,一点一点腐蚀着他的心骨。
他不是不知道她爱他。
他也不是不知道她的离开是怎样的痛苦。
可他那时候是真的不在意。
他以为爱是一种从属于权利的姿态,谁多付出,谁就低一等。
现在他才知道,他失去的是一个愿意将一整个世界都缩成他的人的心。
傅如烟站在二楼回廊,手扶着雕花栏杆,看着楼下那个低头翻相册的男人,目光一点点变冷。
她曾以为自己已经赢了。
她用了那么多年的算计与耐心,一步步从偏院走到这个家真正的核心,坐在傅太太的位置上,让傅敬安看着自己从一个“可怜的被收留者”变成“傅家的掌舵人”。
她报复了所有人。
可她没能让那个男人心甘情愿地留下。
他的心早就不在她身上了。
她不甘,却也无力。
现在的傅衍礼就像是一个被掏空的影子,每天沉溺在自我悔恨和幻觉里,她即使走近他一步,都像是在靠近一座已经塌了的废墟。
她站了一会儿,最终转身离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她知道,这个家早晚会连同她一并变冷。
可她仍旧不肯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