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遥不可及的人
那场争吵根本没有一句高声,没有一次推搡,却像是一刀一刀剖开骨肉的过程,从头到尾静得可怕。
她以为时间能治愈一切。
可如今她依旧会在夜里梦见那段沉默,依旧会在听见有人提起“傅”姓时,下意识绷紧背脊。
她不是没努力走出来。
而是那段过往在她骨子里留下的伤,已经不只是痛,而是一种下意识的防御。
“怎么还醒着?”谢景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转过头,看见他正披着睡衣站在卧室门口,眉头轻蹙,眼神里藏着浅浅的担忧。
“做了个梦!”她放下笔。
“又梦到他了?”他没有点名,但两人心照不宣。
“嗯!”她点头,没有回避:“梦到以前的事!”
“很清楚?”
“其实不清楚了!”她轻声说:“只是感觉那时候的自己,像个困在笼子里的动物,想逃,却不知道门在哪里!”
谢景行走过来,伸手把她拉起来,将她带到床边坐下。
他没有急着开口,只是替她拉了拉外套的领口,像是怕她着凉。
“我现在已经不害怕了!”她忽然说:“只是偶尔梦到的时候,会觉得,有点累!”
“你不需要解释!”他语气温柔:“你经历的我知道,也理解你现在的一切!”
“可是我总觉得,我带着那么多过去的痕迹,连带着也会弄脏你现在的生活!”
“你不是痕迹!”谢景行握住她的手:“你是活着的,是完整的,是现在我身边的你!”
“你知道吗,陆知易?”他盯着她的眼睛:“我从不觉得你‘走出来了’这四个字,是一种终点!”
“那是什么?”
“是一种选择!”他顿了顿:“你选择了不再让那些人和事影响你现在的判断、你的喜好、你的心情!”
“而不是你真的忘记了!”
她眼圈忽然泛红,低头将脸埋进他肩膀。
“对不起!”她声音哑哑的:“我都说不出‘谢谢’了,只会‘对不起’!”
“你不用对不起我!”他抱紧她:“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是一起在往前走!”
“我从没觉得你需要道歉!”
她的眼泪没有掉下来,只是在他怀里静静靠了一会儿,像是把所有的疲惫都暂时放下了。
京北,傅宅三楼。
傅衍礼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一支烟烧了一半,却没有吸,只是夹在指间任它自顾自地燃着。
他已经站了一个小时,目光落在远处天边一点微亮的曙色上。
楼下佣人送了热牛奶来,敲门没应,只好悄悄放在门边。
他没有动。
一整个晚上,他都没能睡着。
他反复看了那一封陆知易参与的访谈视频。
她站在镜头前,神色自如,眼底有光,谈到项目时眼神坚定,语速平缓,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她这些年来亲手雕琢出的表达—不夸张,不虚饰,却稳稳地让人信服。
她说:“我现在的工作让我踏实,因为我每天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说:“我遇到了对的人,他让我意识到我可以被信任,也可以信任别人!”
她说:“我很幸运!”
他听到那句“我很幸运”时,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击了一下。
她是真的从他这里走出来了。
她没留下余地。
他曾经以为她只是赌气,以为她终有一天会回头。
可她没有。
她离开了他之后,没有崩溃、没有堕落,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非他不可”。
她只是换了一条路,坚定地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到连他仰望都觉得艰难的高度。
傅如烟推门进来时,看见的就是他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的背影。
她轻声说:“天快亮了,你还不去睡吗?”
他没应。
“你看得那么入神,是不是又在回忆她了?”
他依旧不说话,只是将手中的烟按进烟灰缸里,压灭了火星。
傅如烟走到他身边,声音变得平淡:“你这么多年了,还没厌倦吗?”
“我从没厌倦!”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我只是后悔!”
“你后悔没把她留住?”
“我后悔连试都没试!”
傅如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现在还有什么不对劲的感觉?”
他转头看她,眼神微凉。
“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已经察觉了我做过什么!”她的语气带着一点试探。
傅衍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将目光移开,望向窗外。
“有些事,不用说,我心里也有数!”
傅如烟的手在身侧轻轻一紧,但很快松开。
“你知道,我不是你母亲的最爱!”
“她也不是我的最爱!”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提醒你!”傅衍礼看着她:“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是你算计来的!”
“可你知道,算计得来的东西,从来不会稳!”
傅如烟站在他对面,沉默地望着他,良久,才低声说了一句:“可我至少拿到了!”
她转身离开,脚步不急,却一寸一寸地踏在地板上,仿佛要用力踏住这座宅子的一砖一瓦,不让它哪怕一点点滑出掌心。
傅衍礼却忽然觉得,这栋宅子早已不是家的模样了。
它空,冷,像是早被岁月掏空的壳子,里面只剩下沉沉的回音,还有他一个人的悔。
基地这边,天也亮了。
陆知易趴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谢景行披了件薄毯给她,轻轻替她把垂下的发理好。
阳光照进来,落在她侧脸上,五官柔和而宁静。
他走回书桌,提笔在便签纸上写了一句话:
【你在我身边的时候,什么都不难!】
他把便签贴在她面前的水杯边,然后轻轻走出门,替她带上门。
今天的风轻了,阳光也多了。
她终于可以安心睡一个早觉。
而那些过往的黑夜,也终将被光一点点照亮。
基地的早晨,在一轮淡金色的晨光中悄然展开。
天边尚未散尽的薄雾像是落在整个山谷上的轻纱,把实验区笼罩得有些柔软。
道路被昨夜的露水润湿,地面泛着浅浅的光,一脚踩下去,会留下清晰的脚印。
陆知易醒来的时候,客厅安静得有些过分。
她缓缓坐起,身上的薄毯被她一拉而下,滑落在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