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虎狼坪
陈渐头也不回:“这事只能我去。”
“谁动了心,谁脚底飘,我得亲口问清楚。”
“要是还有得救,我救。”
“要是不能救——”
“我杀。”
黄磨坳。
陈渐一个人走进村口时,天已经快黑了。
村里没点灯,鸡圈空着,灶台冷着,连狗都没叫一声。
他径直往里走,脚下的石板地还有血迹,半干不干的,被风一吹,腥气扑鼻。
李贵在村中祠堂前站着,腰里别着刀,手里还拎着根带血的木棍。
他身后的祠堂门半掩着,里头有两具尸首,一个是村口的老哨头,另一个是那天负责送粮的杂役。
陈渐停在祠堂外,没说话。
李贵扭头看了他一眼,开口第一句:“是我干的。”
“我看见他们往北边放信鸽,那不是咱的人。”
“我冲进去的时候,老哨头拦了我一句,说‘不一定就是通敌’。”
“我没听。”
“我直接砸了。”
陈渐没动。
李贵继续说:“你说得对,山上这场仗,不看谁打得狠。”
“是看谁先乱。”
“我这地方小,守不住山,但我能守这口气。”
“人是我杀的,你要杀我,我不躲。”
陈渐问:“那鸽子飞出去了吗?”
李贵摇头:“没飞成,被我摔地上了。”
“脚是我踩断的。”
“粮呢?”
“都还在,连半袋都没少。”
陈渐往前走了两步,抬手把祠堂门彻底关上。
“我不杀你。”
李贵一愣。
陈渐语气低稳:“你杀的,是叛徒。”
“但你下次要动人,先通知我。”
“你可以杀,但不能乱。”
“我不是来当王的,我是来带活命人的。”
“杀错一个,是伤;杀乱了,是崩。”
李贵点头:“我记住了。”
陈渐没再多说,转身就走。
路过院口时,他停了一下,把背后的包袱解下来。
“这里头是盐,是铁,是油。”
“你这地方守得住,就别再省着。”
“从今晚起,全村两顿热饭。”
“让他们知道,杀人不是为了泄愤,是为了活下去。”
“你要真守得住——那我就给你下一拨匠人。”
“再教你怎么烧瓦,怎么修井。”
“你这地儿,不光是后山岗哨。”
“以后,也能出头。”
李贵站在原地,盯着那包袱。
半晌,他低声回了一句。
“我认你。”
“不是认你的人,是认你这条路。”
“你带得稳,我就跟着。”
“你要哪天带偏了——”
“我第一个砍你。”
陈渐从黄磨坳出来,天已黑透。
回白云寨的路上,他没骑马,脚步也不快,一路绕过了两个小岗哨,还顺手拔了几根竹枝塞进背包里。
狗剩早就等在山口,看见他出现,提着弓迎上去。
“情况?”
“干净。”
“死了俩,通敌的。”
“处理得利落?”
“李贵亲手下的手。”
狗剩点了点头,又低声问:“你给他东西了?”
“盐、铁、火油,还有一顿热饭。”
“你不怕他觉得杀人有赏,惯出事来?”
陈渐摇头:“人不是靠打压压住的,是靠牵着心养出来的。”
“我不奖他杀人,我奖他把寨守住。”
“以后这山上要是一百个李贵,我就能省掉五百个兄弟。”
狗剩憋了口气:“你这是不信人,但你信结果。”
“对。”
“可要是哪天,他真砍你呢?”
“那也不亏。”陈渐抬头看了一眼夜色,“他砍我是因为我偏了,那我该砍。”
狗剩低声骂了句:“你还真拿命赌。”
“山上没命的日子多,能赌就不算输。”
……
白云寨后山那晚没再响哨,但寨前坡的草地里,多了三十个黑衣人头朝下埋着,全是刘黑七那晚留下的尸。
陈渐让人没埋,只让拖远了五丈,一人一块破木板一插,写着“夜闯者死”。
寨门边的火把也从两盏换成了四盏。
每根火把下面,都立着两个水缸,一个盛火油,一个盛铁珠。
陈渐亲手装的,谁碰谁点,谁敢冲,谁就死。
白青虎看完后,咧着嘴嘟囔了一句:“你这是把白云寨真当堡垒整了。”
“不是堡垒,是门槛。”
“这山以后谁想上,得先问问,这火、这雷、这命,扛不扛得住。”
狗剩在后头低声说:“鲁山豹那边也传回信了。”
“烧了集市没?”
“没烧集市。”
“他干了个更狠的。”
陈渐转身:“说。”
“他炸了刘黑七后山的粮铺——‘柳庄仓’。”
“夜里点的火,炸了三个仓,两百多石粮全废了,炸死了八个守粮的。”
“然后他带人从西岭跑了。”
陈渐听完,站在寨门边,手搭在弩架上,一句话没说。
过了半晌,他只是低声念了句:“好。”
“火点了。”
“这下——刘黑七该痛了。”
柳庄仓炸了的第二天,刘黑七的营地就炸开了锅。
后勤管事被当场抽了三十军棍,两个管仓的副将连夜押去砍了脑袋,血把营地门口浸了三尺。
副将劝了三次,刘黑七一句话没听,只冷着脸说了六个字:
“谁让他先动的。”
“他动我粮,我就动他寨。”
“这不是火,是信。”
“信谁狠,谁活。”
……
而与此同时,白云寨这边,却一反常态地安静下来。
寨门关了,前坡封了,所有人不许下山,寨子里一天三顿,轮班炖菜。
白青虎急得满寨子转:“你不动,他要真调兵压上来,我们这点人真顶不住啊。”
陈渐坐在寨后柴棚边,一边修弩一边说:“他不会现在来。”
“他炸了自己一仓粮,不会眼下打,他得先稳住人心。”
“他等的是我乱,他赌的是我等不住。”
“所以我偏要歇。”
“他等着我下山,我偏不下。”
“你不下,那我们呢?”
陈渐头也没抬:“你去叫李贵,把石窠坳那几个匠人也叫上来,开始修水道。”
“修水道?”
“把山后那条断井重新接上,用斜沟引水,带到寨后。”
“刘黑七不来,我就把这山头变成个能活三年的地方。”
“让他知道,不打不是怕,是我能熬得起。”
“他要真想打,我就守;他要真不打——”
“我明年开春下山,让他连窝都找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