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那是个该死的家伙
一路走来,沈知书一直在看孙嫂子。
孙嫂子也知道她在看自己,却故意装作没看到,反而心事重重的低头不语。
“嫂子。”
“……唔。”
“你刚才……好像情绪上有点……”
“你是不是觉得嫂子说在无理取闹?”
孙嫂子突然站住。
沈知书正要斟酌该怎么说的时候,她叹了一口气。
“大妹子,不是嫂子故意找茬,实在是那个姓钱的不是东西。”
瞧这样子,她和钱屠户的积怨很深。
沈知书连忙解释:“对不起,嫂子,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你们之前以前是有什么很深的过节。”
“那是过节吗?那是恨!”
话说到这一步了,孙嫂子也不遮掩了。
她现在是一肚子的邪火。
“说起来话长了,那还是我刚来的时候,第一次出门买菜……”
因为初来乍到,孙嫂子就同男人商量,说是请相熟的战友和部队上的几位领导来家里坐坐。
也不用准备什么,只做些简单家常菜就成。
那时候正是动荡的如火如荼的时候,一切比现在还艰难,连供销社粮油店都买不到,只有定期供给。
她最后还是受人指点来到了老街。
也是巧,第一个遇到的人就是钱屠户。
钱屠户说家里有猪肉,还有一些猪下水,如果如果猪肉买的多,猪下水就半卖半送。
孙嫂子也没多想,跟着他就去了。
称好猪肉后,钱屠户带着她挑剑猪下水。
钱屠户这时候说,其实猪下水可以不要钱的。
孙嫂子心说还有这样的好事,当时就起了警觉心,问他什么意思。
果不其然,钱屠户说只要给他抱一抱,摸一摸,猪下水就白送了。
“我那个脾气,我能忍?我当时就把猪肉砸他脸上了,他恼羞成怒就要打我,幸亏我演技手里,抓起剔骨刀就要废了他……”
孙嫂子说她年轻的时候,还队里的三八红旗手,有的是一把子力气,所以才没有吃亏。
“刚才,姓钱的故意在我面前提起猪下水,那不就是在羞辱我吗?我,我能饶了他?”
不提猪下水,孙嫂子可能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可钱屠户偏说那样的话。
那就是恶心人了。
沈知书听的气愤不已:“这事你没有告诉家里的大哥吗?”
“这种事怎么说?”孙嫂子明白她的意思,长叹一口气:“咱们都是女人,这女人在名誉上吃亏了,以后就完了。”
那时候正是动荡最厉害的时期,一旦钱屠户的事情闹出来,他是肯定没好果子吃的,可孙嫂子的名誉也就跟着完了。
搞不好,她自己还会被戴上【破鞋】的帽子,最后还要连累当兵的丈夫。
“后来,我也想过,要让你大哥帮我出口恶气,可这样一来,他也肯定是要跟着吃瓜落的,思前想后,这事就只能这么算了!”
明明孙嫂子才是受害者,可是弄到最后,她却只能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这就是社会。
人言可畏。
“这些年,受害的肯定不止你一个。”沈知书回想起钱屠户的嘴脸。
那家伙在调侃孙嫂子的时候,是一点罪恶感没有。
细想下,还有点沾沾自喜。
想必这些年来他没少干这样的事。
“我这边他是没得手,可是听说……后来听说的,这个人下流的很,经常用猪下水勾搭那些良家妇女。”
孙嫂子说到这里,有些心疼, 但更多的是无奈。
这个吃活人的时代,家家户户都不容易,养家的女人更不容易了。
虽说一些人同孙嫂子一样,不愿意为了点猪下水忍气吞声,但是也有不少女人,为了那一口吃的,忍着恶心让钱屠户赚尽便宜。
而不管是吃亏还是没吃亏的,最后都一样——没人敢告发他。
大家都想活!
都不想同他撕破脸。
以至于钱屠户才这么嚣张!
孙嫂子无奈:“我今天那么说,也是想要那些不知道的女人心里有数,以后在老街看到他就绕着走,免的被纠缠上,再做出什么错事来。”
沈知书默默的点了点头,心里像是塞了棉花似得,难受的很。
如果可以,没有哪个女人愿意牺牲尊严换一口吃的。
她没有权利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谴责那些女人,只是觉得这样太便宜钱屠户这个罪魁祸首了。
有机会,还是得好好教训他才行。
——
东村在空山岛外,两个人骑着自行车走了有二十多分钟才到那边。
村里的人一看来了陌生面孔,都知道是找马屠户买猪肉的,都不用多问,一一给指出了路线。
“这里的人还挺友善的,我还以为他们会像那些革命小将一样,把咱们当做投机倒把的抓起来呢。”
“也就城里的人喝露水,见天的不是抓人就是批 斗大会,咱们乡下还是吃喝为主。”
农村人一年到头,辛苦大半辈子,就是为了能吃饱饭。
动荡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的跟着吃大锅饭。
可是吃着吃着,大家就开始挨饿了。
那时候的城里人还是亢 奋的到处批 斗,满世界游行,乡下的老百姓就务实多了。
眼看着大锅饭吃不饱,就开始自己琢磨吃小灶。
家家户户都暗中留了一手,免得自己家老少再给饿死。
时间久了,大家心里彼此有数,也就口号照着喊,批 斗大会照样开,可是该有的小动作也都心照不宣的继续有。
“还有,我还听我男人说,说是上面有意思要停下了呢。”孙嫂子神秘兮兮的凑在沈知书耳边。
“什么停下?停什么?”
沈知书知道她说的是十年动荡。
但是心中装作什么都不懂,小白一般的茫然询问。
果然,孙嫂子也不解释,只是笑着让她看车子和东西,自己去马屠户家定猪肉。
马屠户家里乱哄哄的,说笑的,骂人的,讨价还价的声音都有。
沈知书支棱好二八大杠,活动了一下腰肢。
坐了大半的车子,也是累人的很。
突然。
一阵汽车轰鸣声传来。
远处的黄土路上,驶过来一辆大货车。
村里的大人小孩纷纷走出来,好奇的看着汽车驶来的方向。
蓦地,一个小孩急匆匆的跑进马屠户家里。
“爹,爹,有汽车,汽车来了。”
这年头,军车进村可不是小事。
“老马,不会是有人举报你这边投机倒把吧?”
一石惊起千层浪。
顿时间,那些还等着排队定猪肉的人,一溜烟的都跑走了。
孙嫂子也急急忙忙的出来,推着车子就走。
沈知书追上:“猪肉定了?”
“定什么,没看到上面来人了吗?”
孙嫂子也不管沈知书了,麻溜的骑上车子飞跑。
沈知书:“??”
这是,不管她了?
孙嫂子拐过一个墙角后,冲着她迅速招了招手:“快来。”
好不容易骑过来的,没买到猪肉都不甘心。
“先看看情况再说。”
汽车果然在马屠户家停下来。
出乎预料的是,第一个从上面下来的竟然是个外国人。
外国人金发碧眼,戴着眼镜,胸口还挂着一个相机。
很快,几个穿着军装的人跳下车厢,从副驾驶上拽下一个穿中山装的中 国男人。
男人四五十的样子,头发白了一半,戴着眼镜,皮肤黢黑,但是往那一站,比外国人还高上半个头,足有一米九多。
他胸膛挺拔,透着一股子文人的霸气。
一个穿军装人走到他面前说了几句话,他冷眼听了下,默默的走向外国人。
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外国人就拉拽着他走进了马屠户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