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推开通往图书馆三楼的木门时，霉味混着旧报纸的油墨香扑面而来。
他怀里抱着从报刊区翻出的《国际间谍档案1945-1990》，牛皮封面边缘卷着毛边，显然多年没人动过。
老座钟在墙角敲响八点，指针的咔嗒声里，他在靠窗的旧木桌前坐下。
台灯拧到最亮，光斑落在书页上\"冷战时期地下传播\"那章——密写药水、微缩胶卷、摩尔斯电码电台，每一行字都像火星子，在他脑海里噼啪炸开。
\"摩尔斯电码\"他指尖划过\"1961年柏林墙下，东德学生用收音机信号传递自由宣言\"的案例，喉结动了动。
前世做跨境贸易时接触过老船工的手旗信号，本质和摩尔斯同源，普通人学三天就能上手，关键是够\"旧\"——旧到审查系统还没反应过来该怎么抓。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阿浩发来的消息：\"视频上传完成，用《三体》第23章第5行做密钥，论坛评论区已经炸了，说像在看外星语教学。\"他勾了勾嘴角，摸出钢笔在笔记本上画下闪电符号——这是给小陆的暗号，让技术组把频谱仪教程和摩尔斯对照表绑在一起发。
\"同学，这里有人吗？\"
抬头的瞬间，沈星河差点把钢笔掉在桌上。
李约素抱着个黑色笔记本电脑站在桌角，镜片后的眼睛熬得通红，衬衫第二颗纽扣歪着，像是刚从床上滚起来。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论坛后台监控到半小时前，三个镜像站同时被封。\"李约素把电脑往桌上一放，屏幕亮起的蓝光映出他眼下的青黑，\"我黑进他们的封站日志看了眼，关键词是"非法出版物传播"。\"他指尖快速敲击键盘，\"刚换了备用域名，用区块链生成时间戳备份了所有文档——每个段落都带出生成时间，就算他们删了，我们也能证明内容早于审查令存在。\"
沈星河盯着屏幕上滚动的哈希值，突然伸手按住李约素的手腕：\"做得好。
但记住，我们不是在对抗谁，是在给未来留火种。\"
李约素的喉结动了动，低头时镜片闪过一道光：\"我爸是文革时的知青，他说过，有些书被烧了，可背过的人还活着。
现在轮到我们当那个"活着的人"。\"
窗外传来汽车鸣笛，沈星河的目光扫过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十七岁的脸，眼底却沉得像口井。
他抓起钢笔在\"摩尔斯电码\"四个字上画了个圈，对李约素说：\"今晚十一点，你在新域名首页挂个教程链接，标题就叫《如何用耳机听懂宇宙语言》。\"
\"明白。\"李约素合上电脑起身，经过书架时碰倒了一本《无线电入门》，弯腰捡的时候，沈星河瞥见他后颈贴着退烧贴——这小子，怕是发着烧还在守论坛。
老座钟敲了八下半，沈星河翻到报刊区最后一叠《人民邮电》1983年合订本时，手机突然震得掌心发麻。
是林雪梅的短信：\"速来实验室，有东西给你看。\"
推开实验室门的刹那，消毒水味裹着油墨味扑面而来。
林雪梅站在实验台前，白大褂下摆沾着墨迹，手里捏着封牛皮纸信，封口处盖着\"中国科幻协会\"的红章。
\"周慕云办公室寄来的。\"她把信推过来，指甲在\"科学顾问团邀请函\"几个字上掐出白印，\"说是要组建专家团队，给《三体》做"学术审定"。\"
沈星河拆开信，里面的铅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鉴于《三体》引发的社会讨论，特邀请您作为天体物理领域代表，参与修订工作\"他的拇指碾过信纸边缘，触感比普通打印纸厚三分——这是特种纸，市面上买不到。
\"陷阱。\"两人同时开口。
林雪梅扯下白大褂扔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蓝衬衫：\"但我要去。\"她转身从抽屉里翻出个微型录音笔，\"上周老周教授说，他们要的不是科学顾问，是给"净化版"背书的工具人。
我得知道他们打算怎么改，改多少。\"
\"带这个。\"沈星河摸出个银色纽扣，\"上次在电子市场淘的，能连我手机监听。\"他的手指在纽扣上按了三下，\"三短一长是危险信号，我五分钟内到。\"
林雪梅把纽扣别在领口，突然笑了：\"你比我导师还像个老学究。\"她抓起帆布包往外走，经过沈星河身边时，他闻到了淡淡的松木香——是她总用的松木味护手霜。
\"注意安全。\"
\"知道。\"门在她身后关上，风掀起实验台上的草稿纸，最上面那张写着\"猜疑链数学模型验证\"，墨迹未干，被吹得飘起来，轻轻落在沈星河脚边。
手机在这时响了，是赵敏的来电。
\"星河，广播站搞定了。\"她的声音带着雀跃，背景里有电流杂音，\"我联合了理工大、师大的广播社，今晚十点同时播放《校园点歌台》特别节目。\"停顿两秒，\"每首歌之间的间隔音，我用摩尔斯码嵌了《三体》第三章。\"
\"频率调了吗？\"
\"调了，比正常广播高05兆赫，戴耳机才能听清。\"赵敏压低声音，\"刚才试播时，有个校工问我"怎么收音机沙沙响"，我就说"设备老化"——老办法最安全。\"
沈星河望向窗外，理工大的方向有灯光次第亮起：\"辛苦你了。
对了，让社团的人注意，别穿带校徽的衣服。\"
\"明白。\"赵敏挂电话前轻笑一声，\"你现在像个地下党联络员。\"
晚上十点整，沈星河回到网吧时，阿浩正举着频谱仪在调试。
屏幕上的波纹像心跳般起伏，突然跳出一串规律的短长波——是摩尔斯码的\"start\"。
\"成了。\"阿浩握紧拳头轻捶桌面，\"全市大学校园的耳机里，现在都在播《三体》。\"
小陆从服务器后面探出头：\"论坛新域名流量爆了，李约素那小子不知道从哪儿拉来群科幻迷，都在刷"宇宙语言教学"。\"
林夏抱着一摞海报从里间出来，发梢还沾着浆糊：\"理工大的海报贴完了，我特意在"扫码听神秘音频"的二维码下面，用极小的字印了摩尔斯对照表。\"她歪头看沈星河，\"你说的"越简单越安全"，对吧？\"
沈星河刚要说话，手机突然震得差点脱手。
是林雪梅的来电，背景音里有茶杯轻碰的脆响，还有男人低沉的说话声。
\"他们明天要在教育部会议上推出《三体·净化版》。\"她的声音很稳，\"删掉了黑暗森林、技术封锁这些章节，加了二十页"正能量"后记。\"
沈星河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翻飞，打开隐藏文件夹，输入一串只有他知道的密码。
屏幕亮起的瞬间，\"逆光行动\"四个大字映在他眼底。
\"启动。\"
倒计时从72:00:00开始跳动，红色数字在屏幕上明明灭灭。
林夏凑过来看，呼吸扫过他耳尖：\"这是\"
\"三天后，全国三十家民营书店会同时收到一批特殊书脊的《三体》。\"沈星河点击发送键，邮件提示音此起彼伏，\"每本书的书脊里，都藏着用摩尔斯码刻的完整原稿。\"
阿浩突然指着窗外：\"看！\"
所有人挤到窗前。
对面居民楼的阳台上，一盏台灯明灭交替——短，短，短，长，长，长，短，短，短——是s的摩尔斯码。
\"是李约素家。\"小陆笑出了声，\"那小子在给我们发信号呢。\"
沈星河摸出手机，通讯录翻到\"韩寒\"那页，停住了。
屏幕蓝光映着他微翘的眼尾，那里还带着十七岁的青涩，可眼底的光，已经像穿过二十五年岁月的星。
\"我们还有三天。\"他轻声说，手指悬在拨号键上，\"足够让有些种子，在更广阔的地方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