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的拇指在“韩寒”的名字上停顿了三秒。
手机壳边缘硌得虎口生疼,他想起上辈子在签售会上见过的那个少年——穿着褪色的蓝布衫,抱着一摞《三重门》,眼睛亮得像闪烁着星火。
那时《萌芽》正遭到传统文坛的围剿,韩寒站在风口浪尖上说:“我手写我心,总比写假话强。”
“叮”的一声,是林夏把刚泡好的茉莉花茶推到他手边。
茶香混合着网吧特有的泡面味钻进鼻腔,他突然想起林雪梅电话里说的“净化版”——那些被删掉的黑暗森林、技术爆炸,就像被剜去心脏的活人,这样还能算完整的《三体》吗?
按下通话键的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般。
“喂?”那边传来略带沙哑的男声,背景里有翻书的声音,“沈同学?大半夜打电话,不会是要跟我探讨《杯中窥人》的结构吧?”
“韩兄,我需要你在《萌芽》下一期发表一篇社论。”沈星河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题目我都想好了,《假如我们真的收到了外星信号》。”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接着传来纸张哗啦翻动的清脆响声:“你是为《三体》的事情吧?今天下午有出版社找我谈删改合同,说要把叶文洁的挣扎全都换成‘爱国科学家’。”韩寒突然笑了,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你说个截稿时间,我现在就写。”
沈星河握着手机的手放松了一些,余光瞥见阿浩正把最后一根网线插头拍进服务器槽位。
那小子额角挂着汗珠,衬衫后背洇出深色的印子,却还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全市大学校园的耳机里,《三体》有声书的播放量正在疯涨。
“李约素那边怎么样了?”林夏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发梢的浆糊蹭到了他的肩膀,“他说要搞什么全球数据风暴?”
话音未落,小陆的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这小子抱着笔记本电脑冲了过来,屏幕上跳动的绿色代码像流动的星河:“快看!德国科幻论坛的管理员回复了,他们愿意同步运行模拟程序。日本、巴西的社区也在转发‘点亮黑暗森林’的倡议。”
沈星河想起李约素发来的私信——那家伙总爱用摩尔斯码写邮件,上一封还夹着一张照片:他蹲在堆满硬盘的小屋里,身后贴满《基地》《沙丘》的海报,配文是“用分布式服务器对抗删改,这招够不够浪漫?”
此刻,千里之外的某间出租屋里,李约素正把最后一块移动硬盘塞进背包。
他推了推裂成三瓣的眼镜,对着摄像头比了个开枪的手势:“三、二、一——”手指按下回车键的瞬间,全球三十七个国家的服务器同时亮起绿灯,《三体》完整原稿的数据流如银河倾泻,在虚拟空间里织成一张密网。
而在北京某栋灰扑扑的办公楼里,林雪梅把保温杯重重地放在会议桌上。
圆桌旁坐着教育部领导、出版社代表,还有几个挂着“文化审查”胸牌的中年人。
她翻开笔记本,故意让封皮上“中科院天体物理研究所”的烫金字正对着主位:“各位老师,我有个问题。”
全场的目光唰地聚集过来。
她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想起昨夜沈星河在电话里说的:“林老师,你要做的不是反驳,而是把问题抛向未来。”
“如果有一天,人类真的收到了外星文明的信号。”她站起身来,白大褂口袋里的u盘硌着大腿,“我们是否应该让下一代提前了解‘宇宙社会学’的基本逻辑?还是等危机来临,再手忙脚乱地翻找被删减的理论?”
会议室陷入了死寂。
她趁机抽出u盘,挨个递给在场的学者:“这是我关于‘黑暗森林理论’的数学验证论文,或许能为各位提供参考。”当u盘递到审查组组长手里时,对方指节发白,指甲几乎掐进塑料壳。
与此同时,城南印刷厂的轰鸣声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赵敏踩着梯子,踮脚检查最后一摞书的封面。
“国家航天局指导出版”几个烫金大字在日光灯下泛着暖光,她伸手摸了摸,指尖触到凹凸不平的纹路——这是找老匠人特意做的仿官方压痕。
“赵姐,第五箱打包好了!”印刷工小张扛着纸箱跑了过来,额角的汗滴在纸箱上洇出个小圈,“真要印五千本?这要是被查……”
“被查?”赵敏跳了下来,高跟鞋在水泥地上敲出清脆的响声。
她抽出一本翻到内页,叶文洁在红岸基地的独白赫然在目,“二十年后,这些书会被供在国家图书馆特藏室。到时候你跟孙子说,你爷爷当年印过拯救《三体》的第一版。”
小张挠了挠头,突然咧嘴笑了:“得嘞!我这就去搬最后一车。”
凌晨三点,沈星河站在某高校礼堂的后台。
舞台幕布外传来学生的低语声,像涨潮的海水:“听说今天有神秘嘉宾?”“好像跟《三体》被删改有关……”
他摸了摸西装内袋里的u盘,那里存着全球数据风暴的实时监控画面。
林夏刚才发来消息:“李约素的服务器集群已经连接了78,韩寒的社论排版完成,赵敏的书明天天亮前能送到各书店。”
聚光灯突然亮起,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下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今天的主讲人——沈星河同学!”
掌声如雷。
沈星河踏上舞台的瞬间,看见第一排有个女生举着灯牌,上面用马克笔写着“宇宙需要真相”。
他想起上辈子在破产清算会上,也是这样一群眼睛发亮的年轻人,举着“还我们完整《三体》”的标语堵在出版社门口。
“这不是一场关于小说的战斗。”他对着麦克风开口,声音比想象中还要沉稳,“是关于真相、自由与未来的战斗。当我们轻易删改一本小说里的‘危险思想’时,有没有想过——”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骤然安静的人群,“有一天,这种‘删改’会不会落在我们自己的人生里?”
台下有人抽了抽鼻子。沈星河按下手中的遥控器。
礼堂的灯光应声熄灭。
黑暗中,大屏幕亮起冷白的光,一行字缓缓浮现:【欢迎来到宇宙社会学】。
“现在,”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扩散开来,“让我们一起,听听刘慈欣先生想告诉我们的宇宙。”
就在这时,尖锐的警笛声刺破夜色,由远及近。
人群骚动起来,有女生小声问道:“是来检查的吗?”
沈星河望着大屏幕上开始流动的绿色代码——那是李约素的模拟程序正在运行,全球的数据洪流正通过这行代码汇聚。
他忽然笑了,眼尾的青涩被屏幕蓝光镀上一层锐芒:“他们来晚了。”
警笛声撞开礼堂的窗户,在天花板上撞出回音。
沈星河摸了摸内袋里的u盘,那里除了数据,还有一张纸条,是林夏用摩尔斯码写的:“地下通道出口,我等你。”
大屏幕上,第一行代码完成编译,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银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