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幻中蛊虫

    “贼”字几乎要脱出,眠灯提起脚尖,精准送在乌庭雪的膝弯上。

    “噗通”一声,乌庭雪结结实实跪倒在地,硬生生把话头拗成了:“淫……银屏见过仙长!”

    在黎未深狐疑的目光中,眠灯露出点适时的讶然:“大抵这丫头没见过仙门的人,太激动了。这位是?”

    她目光转向李雾,带着恰到好处的陌生与询问。

    黎未深擦擦椅子,做个请的姿势:“这位是九霄门的仙长。之前怪事频发,请过几次酒郎君……”

    他摇摇头:“奈何郎君不愿意拿正眼看我们……还好这次门主让李雾李仙长过来瞧瞧。”

    正眼?酒郎君现在怕是只能在棺材里翻白眼了。

    眠灯也猜出了李雾来东洛城的目的——必是九霄门主在酒郎君处碰壁后,转而求助幻明宗。而他多半是途中被那“鬼将军”耽搁,遇到她了。

    腹诽着,她带着些许局促的笑抬头:“文灯见过李雾仙长。”

    恰巧,李雾也在看她。

    眠灯不得不承认,李雾的眼睛是他五官中最出彩的,形如墨画,黑白分明,凝视一个人时又从里透出一股冷意。

    此刻,碎金子一样的光落在瞳里,却显出一丝意外的近乎温和的沉静。

    好吧,他看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想跟她撇清关系。眠灯眨眨眼,唇角悄然弯起一点弧度。

    许是他们对视的时间略长了一瞬,黎未深疑惑地插话:“仙长认识文小姐?”

    李雾不着痕迹地移开眸光:“不认识。”

    他面上异常淡静,在黎未深开始叙述府中怪事时,已从储物囊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素玉玲珑壶,将壶盖掀开一点,放出一只赤尾雀。

    “府中昨夜,是否又生事端?”李雾让赤尾雀停在手腕上,问:“赤雀对尸气十分敏锐,刚到黎府时就开始不安。”

    黎未深摇摇头:“昨夜确实平安无事。”

    李雾睨他一眼,并不作话,微微一抬手臂。

    这雀本是仙门常见的寻妖气的灵物,一脱禁锢,双爪松开李雾分明的腕骨,在屋内转了一圈,毫不犹豫地飞向门外。

    李雾随即起身,黎未深亦跟随其后,眠灯倒被乌庭雪按着没有出门。

    “哼,那淫贼肯定在故弄玄虚!”乌庭雪抓起一把果干嚼着:“第一天来我们就用赤雀试过了!根本找不到妖气。”

    “他那赤雀,好像与寻常的不一样。”

    眠灯捏捏她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心下也有些疑虑:那井中分明是什么也没有的,赤雀到底嗅到了什么。

    “小双!”

    一声凄厉尖叫打断思绪,眠灯灯循声快步走去,竟是在另一处早已被封死的枯井里,发现了一具侍女的尸身。

    昨日竟被漆郁等人的信息误导,以为怨井仅有一口。原来杀机无处不在。

    几个丫环围着尸体哭,眠灯看着那身体浮肿,唇色却嫣红,格外奇怪。耳边叽叽喳喳的格外刺耳,不由瞥向停在李雾肩头的赤尾雀,问:“它一直这么活泼吗?”

    李雾道:“赤雀遇妖气则躁,但如此亢奋,确是头回。”

    “它喜欢吃什么?”眠灯忽然问。

    这话大有深意,却不想让黎老爷明白她的心思。然转瞬间,李雾已经了然,眸光微凝,一拂肩上赤雀:“去。”

    赤雀得令,飞落在小双身体上,忽地伸头用力一啄,在丫环的惊叫中,从皮肉里闪电般叼出一截蠕动的东西。

    那是个浑身青黑色的小虫,生着六只钩足,有若蜈蚣,口器处有小拇指甲盖大的吸盘。

    眠灯见那雀咔嚓咔嚓将小虫吞嚼入腹,胃里一阵翻腾,下意识后退一步:“这虫什么来头?”

    她换上黎家给她准备的衣裳,发也散开来,然而挡不住微皱的鼻头,神情仿佛在说:快让你那吃虫的脏鸟离我远点!

    李雾未动,等又叼起几只虫,反手将一只小虫以琉璃瓶收起。玲珑壶一拨,重新收起赤雀。

    眠灯这下退得更远了些,几乎要贴上廊柱。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这种多足蠕动的玩意儿,天生带着生理性的厌恶。

    李雾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排斥,不动声色地将琉璃瓶藏入宽大的袖袍深处,一丝痕迹也无,才开口道:“蛊术。”

    “那看来落水是幌子喽?”

    她这下又靠近一些,以李雾的视角,可见她乌发下细腻白皙的颈项。黎府向来讲究,衣裳必用花露淘洗,淡淡蔷薇冷香自衣领里浅浅扑来。

    李雾的目光从她颈间掠过,投向井口:“需验过方知。”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需要个帮手。”

    黎未深一直拧着眉,闻言立刻道:“城里有大夫,我去请。”

    李雾目光越过眠灯,落在假装仰头看天的乌庭雪身上:“她来。”

    乌庭雪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我?”

    黎未深更是愕然:“她?”

    ……

    杂物间僻出来暂时做了停尸之处,小双的身体就躺在里面。等了足足两个时辰,乌庭雪才慢吞吞地走出来,与眠灯交谈几句,逃也似的钻回房间。

    眠灯转述:“是溺死,那蛊效用是致幻。”

    李雾静默一会:“银屏,很怕我。”

    不是,她只是觉着自己花容月貌的,怕淫贼惦记。眠灯干笑一声:“胆子小,天生的。”

    ……又在睁眼说瞎话,恐怕是根本没解释上次琼华阁的事情。

    李雾额角青筋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尽量平稳语气:“致幻并非昏死,人的身体有求生本能,水下恐有妖物阻拦小双浮出水面。”

    水下妖这点漆郁他们倒是没想过,毕竟没有人知道是如何自己走到井边的。

    有了蛊,倒是可以解释。眠灯低声道:“那……入夜去探探?”

    李雾又默了一会:“为何是晚上?”

    当然是因为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和一个淫贼有交情了。眠灯一本正经,义正言辞:“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只是同门,而同门之间多是竞争,我从不跟同门谈真心。”

    这话乃是刻意要拉进一下二人之间的关系,毕竟他看起来可比乌庭雪他们靠谱多了。

    半晌,李雾也没说好与不好,眠灯似是听到一声冷笑,抬头只见他两指探进袖中,开始把玩那只琉璃瓶子,仿佛忽然之间就想研究一下这只蛊虫。

    在眠灯小心翼翼地退两步的时候,他才淡淡道:“哦,竟然是这样,在下倒是荣幸。”

    眠灯瞪着他,但又不想暴露自己的弱点,只好不说话。李雾一双眼微微上挑,似在询问她,他有什么问题?

    眠灯咬牙道:“那你去不去?”

    李雾见她一派自若神态,却始终警惕地保持着距离。顿了顿,有些好笑地收起琉璃瓶:“你先去休息,晚上要守很久。”

    眠灯自是同意他这点,她的确是困的紧。

    行了两步,眠灯想叫他给乌庭雪瞧瞧那只恶心的蛊虫,说不定有线索。

    一回首,李雾正倚着枯藤,暮色为他轮廓镀上一层柔光,鸦羽似的长睫低垂,仿佛只是专注地看着瓶中物。

    可有一瞬息,感觉他好像在透过她,回望一段无法消泯的记忆。

    直到她回头的瞬间,那目光又倏然敛去,似乎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