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被送回了实验室。

    他还在昏迷中,身子失重般的漂浮在流淌着幽蓝光泽的观察仓中,顶尖的机器维持住他的生命体征。

    抓回实验品的过程实在是太久了些,墙上电子钟的红色数字已经跳到了17:47——整整四十七分钟。

    智者们不会浪费太多时间在等待上,耐心耗尽后,他们不欢而散,重新捡回自己的研究。

    样本归位后,一名银发少女率先赶来。

    护送实验品的监管者举起电磁枪,枪口缓缓上移,十分精准地抵住少女眉心的位置,“此次实验人员需要s级权限,不接受闲杂人等的旁观。”

    “伊索尔德,几千岁的人了,还用着这副的容貌。”随后赶来的青袍学者推了推悬浮式眼镜,镜框边沿镌刻的衔尾蛇徽记微微发光,“把你的面具带上吧。”

    少女接过学者递来的银色面罩,当银色流光完全覆盖左眼时,她低语道:

    “菲尔,相信我,明天的头条新闻会让所有人认识我——那些低级生物永远惊异于完美皮囊包裹的怪物心脏。”

    智者们在实验室内集结,顶级实验品让向来独来独往的他们聚首。

    “有趣,他还没死,不是说患有α异变的人类活不过二十岁吗?”

    名为伊索尔德的少女踮着脚尖凑近,指尖径直穿过观察仓的全息屏障,戳了戳沈聿苍白的脸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比起人类的疾病,我更感兴趣他为什么能干扰终端系统的运转,这可不像是人类拥有的能力。”术士一撩衣袍,在造影仪前坐下。

    白发老者踱步上前,浑浊的眼球贴近观察窗,负手研究着显示屏上有关沈聿生命体征的各项数据。

    “他的死期不远了,尊主大人最不喜欢变数。”

    “真是特殊呢,我喜欢特殊的东西。”少女灵巧的食指缠绕着发尾,轻笑着咬唇道:“哪怕研究一千年一万年我都要把他研究明白。”

    “人类的寿命连一百年都不到,你要提高效率了。”被称作菲尔的学者换上实验服,转过头轻笑道。

    “实验该开始了。”

    仪器滴答声似夺命的倒计时,全息投影中跳动的三维脑图,海马体的神经突触网络在光晕中舒展如珊瑚枝桠。

    “确认一下,这次切哪里?”

    “内侧颞叶海马体纵切,05毫米样品。”

    这场实验很简单,智者们就想知道沈聿的大脑与常人有什么不同。

    指尖细如发丝的神经探针在皮肤上游走,纳米摄像头闪烁红光。

    少女伊索尔德琥珀色的瞳孔里闪烁名为兴奋的毒素,手上握着的解剖刀折射出危险的光芒。

    “看看这个——”她的笑声像被碾碎的水晶风铃。

    手术刀旋转时折射出冷光,一滴血都没有沾染,将实验皿中的样本照得宛如剔透的水晶雕塑。

    “人类大脑的结构还真是复杂呢。”菲尔走上前接管了实验,“让我再取一份样本,这样就不用和你抢了。”

    “凝血功能线性下降,脉搏加快,瞳孔收缩幅度异常。”负责监视的术士冷静的声音响起,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立刻终止实验!”

    “为什么?”菲尔愤恨质问,“我是在为尊主大人做研究!”

    他听见自己牙关摩擦的声响,手指的骨节突然泛起青白色——这是近几百年来他第一次出现非理性生理反馈。

    “没有人想让他死在实验台上,这样他发挥不出任何价值。”

    “我们拥有最顶级的医疗技术,他不会死!”

    “我只陈述事实。”

    一阵急促的争论过后。

    菲尔不再坚持己见,他并不占理,无法和实验室中的前辈们抵触,心怀不甘的退下实验台。

    “收尾工作交给我。”

    伊索尔德用牙齿咬开一支装满粉色液体的注射器——里面是能复制细胞修复损伤的药剂,全部注射到沈聿跳动的颈动脉中。

    “该醒醒了,我们的小夜莺。”

    恢复针剂见效很快,手术造成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没有留下一丝疤痕,但他身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却无人问津。

    大脑的构造要比皮肤和骨骼复杂许多。

    主控台投射出沈聿的脑部断层扫描图,淡粉色的光斑正沿着髓鞘末梢野蛮生长,提示音响起——

    “7的神经突触复制完成。”

    沈聿的意识渐渐恢复,他能感受到创口处血肉在生长。

    他把眼睛睁开一道罅隙,刺目的白光笼罩视野,十七道雪白的身影像一群折射着冷光的机械银鱼,他听见术士有些颤抖的声音——

    “警告!脑波监测仪显示,他已经恢复自主意识,而且……他在笑!”

    “实验结束他就与我们没关系了,通知监管者把他带走,大家可以散了。”白发老者张口,率先离开了实验室。

    其余智者也纷纷离开。

    “菲尔,祝你下次运气能好一点。”伊索尔德挑衅似的朝菲尔耸了耸肩,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等所有人离开实验室后,她俯身在沈聿耳边说——

    “我们明年见。”

    监管者把沈聿扔出中心实验室,便不再过问他的死活。

    酸雨过后,地面裂开一道道狰狞的沟壑,缝隙中渗出幽绿的荧光液体,那是辐射实验污染留下的痕迹,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

    天色已晚,夜幕遮蔽了最后一丝天光。

    中心实验室的四周,矗立着一些破败不堪的建筑残骸,表面布满了岁月侵蚀的斑驳痕迹,不知是哪次实验失败的产物。

    废墟间散落着各种废弃的机械零件,偶尔传来几声零件碰撞声,在空旷的环境中回荡。远处,一座高耸入云的信号塔顶端,闪烁着微弱而诡异的蓝光,仿若一只警惕的独眼,俯瞰着这片死寂之地。

    沈聿的意识在昏迷与清醒间不断游走,他对时间的概念已经很模糊了。

    接近零度的低温抑制了凝血酶的活性,也掠去他的体温,他身上的伤口迟迟不能愈合,生命在痛苦中悄然进入倒计时。

    ……

    慕枫升至七星后,去总部升级了终端系统。

    那些古早数据从脑海中剥落,露出底下跳动着紫色数据流的崭新内核,他获取了属于高级监管者的权限。

    冷风掀起风衣的下摆,露出一角银色的制服。

    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从总部出来的第一件事,竟是利用高级监管者权限调取了沈聿的全部资料。

    档案上,沈聿的图片浮现在慕枫的脑海中,与不久前才见过的真人一样清秀漂亮,逐渐读取出的履历更是豪华到令人瞠目结舌。

    沈聿,出生在蓝星一个公爵家庭,从小到大获得过学业上的所有荣誉,19岁医学博士毕业,同年开始修读机械专业,20岁因故辍学。

    此外,他也是唯一一个罹患α异变存活超过20岁的人类。

    因此,在如此多的人类实验品中,他是最特殊的一个。

    慕枫收回心思,准备回家。

    终端上一个闪烁的红点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沈聿当前的位置,那里明明是智者划定的禁区,但他还是鬼使神差的朝那个方向靠近。

    慕枫的军靴在警戒线前碾出半圈脚印。

    监控镜头缓缓转向入侵的人类,注视着妄图闯入禁地的蝼蚁,警戒带忽明忽暗地闪烁着猩红色的光点。

    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多管闲事,转身准备离开。

    当第一缕月光刺穿云层时,慕枫看到了沈聿。

    从裂隙中长出的藤蔓围绕在沈聿身边,对它们来说,鲜血是最好的养料,每一个濒死的生物都能给它们带来丰盛的大餐。

    沈聿静静躺在一片废墟中。

    他的姿势像极了教堂彩绘玻璃里那些手捧百合的圣徒——只是他低垂的眼睫挂着晶莹剔透的霜花,分明裹着濒死蝶翼般的颤栗。

    的确让人心生怜惜。

    慕枫的身子又转了回来。

    他通过终端得知,沈聿身上的伤口在酸雨的腐蚀下感染发炎,诱发慢性心脏衰竭,此时生命垂危。

    救还是不救。

    选择权完全交到他手上。

    或许是想报沈聿祝他升七星的恩情,或许是想解开他身上无数的谜团,又或许是因为那颗和自己一样跳动的心脏。

    慕枫迈入了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