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只在一瞬间。
更何况人类本来就是脆弱的个体。
沈聿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生命的支柱。
他颤抖的指尖在防护罩上划出错乱的轨迹，坚固的透明墙全然没有被爆炸的热浪影响，寒意便顺着指骨攀援而上。
慕枫的手悬在半空中，犹豫片刻才轻轻触及沈聿的肩膀。
他指节微微发颤，似乎想给予安慰，触及的瞬间感受到那股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深重哀伤，如同潮水般将自己吞没。
慕枫知道，有些痛楚，旁人无法触及，有些伤口，时间难以抚平。
外面，断裂的培养仓如同折断的肋骨，刺入一片焦黑的废墟，里面的人类女孩生命永远停驻在了爆炸的那一秒。
那些未完成的实验，永远凝固成漆黑的残章。
智者们苍白的面庞还残留着恐惧的余震。
他们从未想过，弱小如蝼蚁的人类，居然能以自毁作为代价，让向来以绝对安全著称的中心实验室陷入混乱。
“核辐射，低危。”保护罩分析了外面的危险系数，又扫描了一遍废墟，最终得出结论，“无生命体。”
智者们松了一口气。
核辐射对于帝星上的物种几乎没有伤害，就如同黑体辐射对人类没有作用一样，让他们感受不到任何威胁。
“可惜，基因母本没有了。”智者们纷纷叹息。
他们其中一些人已经走出保护罩，查看损毁的样本。
沈聿怔怔的看着外面的一片残骸。
那份痛楚如此深刻，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撕扯着尚未结痂的伤口。
他微微闭上眼睛，晶莹的泪顺着眼角滑下，恍惚间，又看到了母亲临别时颤抖的眼睫。
沈夫人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她在来帝星前就好了赴死的准备，用致死量的核辐射毁掉了自身的基因，堪堪为沈聿争取到一线生机。
所以她今日一袭重摆黑色长裙，没有裸露一丝肌肤，让人无法看出衣衫的粉饰太平之下已是一具残躯。
她不肯接近沈聿，是怕辐射会伤害到他。
沈聿懊恼至极。
他为什么没有察觉，为什么没有坚定的相信母亲，他明明什么都预料到了，为什么没有阻止这一切？
总有人他应该无条件信任。
一切已成事实，容不得悔恨的眼泪。
“沈聿，加入我们吧。”
尊主的声音笼罩下来，发出邀请：“这里有无尽的荣华富贵，你很快就会明白，之前的那些日子是多么没有意义。”
这些天，尊主们因为沈聿的生死争论不休。
最终，他们商议出的结果是——创造出第二个沈聿后，彻底毁灭这个让他们不安的失败品。
如今，事情发展成了尊主最不希望看到的模样。
哪怕沈聿不够完美，不够听话，却是最顶级的人类基因组合，在创造出更完美的人类前，他们都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
“你现在拥有独一无二的价值，没有人能够取代。”
此时此刻，经历生死，沈聿才彻底明白，昨夜在地下城的监牢里听到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含义。
“出去就代表了背叛。”
而不出去，就会眼睁睁看着至亲至爱因为自己的固执失去性命。
待到世间再无人为他们发声，就只能在暗无天日监牢里度过余生，日日夜夜听着他们最讨厌的靡靡之音——那是胜利者对他们的挑衅。
沈聿紧抿的唇角渗出苦涩的笑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尊主冰冷的提议如淬毒的匕首，死死抵住他的咽喉，每一字都像冰锥刺入骨髓——以他珍视之人的性命为筹码，逼迫他做出选择。
那些反叛者的铮铮铁骨让他钦佩。
沈聿做不到像他们那样决绝，他有太多在乎的人和事，不得不从。
“我答应。”沈聿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喉管。
他仰起头，想要与高高在上的尊主对视，眼中遍布的猩红血丝模糊了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聪明的选择，人就应该往高处走。”
慕枫脖颈的青筋暴起，但他被牢牢控制住，只能看着沈聿一步步走去。
沈聿轻轻“嗯”了一声，下一秒悲伤的情绪烟消云散。
他知道，只要他表现出半分不情愿，这里将会是慕枫的埋骨之地，他不会允许在有人因为他受牵连。
“欢迎你的加入。”智者们露出虚伪的笑容。
得到满意的答案后，尊主的声音消失了。
“沈聿！”慕枫吼出两个生硬的字节。
随后，他喉间溢出的闷哼——那声音裹着铁锈味，像被浸透血水的海绵，之后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打算怎么处置他？你和他最熟，就由你说了算。”菲尔手上转着一把小刀，笑意盈盈的询问沈聿的意思。
沈聿冷漠的淡淡道：“帝星有帝星的律法，我不嗜杀，也不徇私，这些无聊的事不必问我。”
“你怎么这么了解帝星律法？”菲尔饶有兴致的挑眉看向沈聿，猩红指甲在刀脊敲出清脆的韵律，“他这么挑衅你，不想亲自动手？”
沈聿冷的像一座冰雕，没有任何情绪。
菲尔自讨没趣的“哼”了一声，把刀收了回来。
“听见没，小沈博士发话了，还不照办？”他不耐烦的吩咐卫兵，挥挥手表示不想再看到这些碍眼的人。
慕枫目眦欲裂的看向沈聿，脸上是明目张胆的恨意。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沈聿早已碎尸万段，也难解他心头之恨。
慕枫来之前曾想过，今日哪怕是死，或是被追杀到天涯海角，他都要带沈聿逃离这里。
没想到，沈聿摇身一变，站在他的对立面，亲手挥刀斩断他们之间的情分。
慕枫被带走了。
“干得漂亮。”首席智者缓缓转过身，对沈聿发出一声称赞，“但是，我们并不能完全信任你。”
话音未落，沈聿感觉一阵剧痛。
他眼前发黑，冷汗浸透了衣衫，后退两步撞上了墙。
“放心，你不会死，只是有点痛罢了。”首席智者捋了捋苍白的胡须，“直到那个叫慕枫的人类经过律法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