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区，放眼望去是一片废墟。
焦黑的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的肋骨斜插在龟裂的土地上，生锈的钢筋从混凝土裂缝中刺出，公寓楼像被巨人随手推倒的积木，风裹挟着水泥粉尘掠过废墟时，会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
空气中浮动着细密的放射性尘埃，每口呼吸都像吞咽着带电的砂砾。烧焦的气味混着某种甜腻的血腥气，在灼热的季风里发酵成令人作呕的腥咸。
“救救我……我不想死……”
废墟中，被透明屏障囚禁的人们哀嚎着，他们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在光滑的屏障上疯狂抓挠，甲床脱落，划出一道道血痕。
他们是被有意困在这里的。
e区的爆炸刚结束，他们就被一辆自动驾驶的列车运到了这片废墟上，被卸下车后，四周的屏障变得透明，他们暴露在这片充满辐射的废墟上。
废墟是一片死寂，整个区内没有一个活物。
居民和异种的尸骸已经不成样子，血肉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断肢残指间还缠绕着发黑的纤维，隐约可见被撕碎的衣料碎片——这场屠杀连死亡都不曾给予边缘区的人们最后的体面。
一开始，被困住的人们还在庆幸自己命大，没有成为废墟中的残骸，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开始恐慌、焦躁，但并未出现强烈的身体不适。
几个小时后，他们的身体莫名其妙的开始出血，先是内脏，随后皮肤变得脆弱，逐渐剥落，直到骨头开始溶解……
他们开始大喊大叫，但求助无门。
狭小的空间内充斥着死亡的阴霾。
直到两队监管者接到任务运送实验样本回主城。
“救救我们！”求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求生的本能让他们疯狂。
那些被囚禁的人们像是遇到救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根本不管来人是闻之令人色变的监管者，他们只知道自己快死了。
慕枫身穿防护服长筒靴碾过焦黑的碎块，靴底与地面摩擦发出嘶响。
空气里漂浮着细碎的放射性粉尘，既有核燃料的铝合金包壳烧熔产生的铁锈气，又混杂着反应堆碳化后的焦苦，灼烧肺叶的热浪裹挟着这些气味，顺着供氧管倒灌进呼吸道，慕枫的防护面罩内侧凝结出细密水珠。
他通过终端测了一下辐射值，依旧高于致死量近四倍。
近百名人类像标本般封存在透明屏障里，绝望惨烈的等待着死亡。
第二小队领头的监管者和慕枫说：“高层的命令，不管死活都要带回这些珍贵的实验样本，我们快些行动吧。”
“你们不是来救人的！”沙哑干涩的男声突然在慕枫背后响起。
失去了最后一根稻草，屏障中的人们徒劳地撞击着透明的墙壁。
“实验体活跃度异常，生命体征不稳定，建议用强制手段尽快带回，不论生死。”观测员的机械音从终端传出。
慕枫的指尖擦过腰间发射镇定剂的枪，紧急清算任务通常会配备镇静剂，指挥中心这次特别注明“允许自由裁量”。
慕枫有些犹豫。
他不知道是该执行任务，还是请求主城医疗队的增援，先给这些人类续上性命，再想回主城的事情。
“供氧车已开启，空气净化率超过95，具备转移条件。”不停有人汇报着情况，每一个字都像是催促。
“抓紧行动！”二队队长下令。
奄奄一息的人们一个个被监管者塞进车厢。
屏障清除后，废墟中生长出菌丝状触须，贪婪吮吸着人体分泌物。
它们缠上了还未被转移上车的人类的脚踝，一点点爬上人类的躯体，只是缠绕，菌丝看上去十分柔弱，不堪一击，而且没有主动攻击行为。
发现异常后，慕枫立刻通过终端汇报：“报告中心实验室，e区发现未知变异生物体，类似真菌，具有强形变能力。”
高层的回复很快就到：“只转移实验品，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越来越多的人类被运到车上，经过简单的医疗后，他们就蜷曲着身体被塞到车厢角落，车厢中是高氧的纯净空气，能够让他们吊着一口气。
沈聿的身影出现在了废墟之中。
“你怎么来了？”慕枫上前扶住一脚深一脚浅的沈聿，忍不住开口，“这些人的生命体征很不稳定，你能不能……”
他想让沈聿出手救人，他信任沈聿是最伟大的医生，不会见死不救。
沈聿冷声打断后面的话：“急性放射病，从辐射穿透他们身体的那一刻起就没救了，我不是神仙。”
慕枫不仅追问：“为什么？”
“你有心思听我给你讲理论知识？”沈聿白了他一眼，淡淡开口。
“你如果大发善心，就别让他们回到主城，否则他们的痛苦会无限期延长，直到失去利用价值，才会拥有死的权利，智者们从不会顾及实验品的感受。”
慕枫还想再说些什么：“但……”
“我当然知道，不完成任务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但善良必定是要有代价的。”沈聿冷声打断慕枫后面的话，随后话锋一转：
“就比如说我好心留你在家中过夜，你却想和我上床。”
慕枫蹙眉问：“你怎么说话夹枪带棒的？”
“我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你问我话的时候态度比这恶劣许多。”
沈聿从慕枫腰间抽出短刀，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拿刀斩断一截菌丝，装进采样瓶中。
慕枫自知理亏，没有再说什么。
沈聿把刀清理干净，递到慕枫眼前，挑眉道：“尊主想要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要不然你再捅我两刀？”
“沈聿！你这张嘴好讨厌！”
慕枫受不了沈聿这么说话，他忍不住把手从防护服里伸出来，轻轻捂住了沈聿的嘴。
“车快装完了，给你犹豫的时间不多了，快点做决断吧。”
沈聿朝另一侧看去：“如果你不信我，那我就自己动手，绝对比你下手干净利落，你别拦我就行。”
“你别管了。”慕枫不可能让沈聿乱来。
如果沈聿敢插手监管者执行的任务，他有可能被当场判死刑，慕枫不可能让那种事发生。
“兰泽。”慕枫走到车前。
二队队长兰泽，他是一位六星监管者，此次带队回收实验样本，回到主城后他就能成功晋升七星，他不希望这次任务出现任何差错。
慕枫：“把人交给我吧，责任我来承担。”
兰泽：“你们刚刚说的我都听见了，你要动手杀人？”
慕枫看向沈聿的方向，他不知道沈聿是怎么想的。
兰泽：“也行，高层说了生死不论，把样本带回去九星，更何况你是七星，他是首席机械师，我拦不住你们。”
兰泽挥挥手，让手下的人退走。
沈聿迈开步子走进车厢。
慕枫迈步想要跟上去，却听到沈聿头也不回的对他说：“你别进来，他们恨我一个就行了。”
“沈聿！”车厢内恶毒的咒骂声响起，“你助纣为虐！不得好死！”
人们的脸上都浮现出前所未有的仇恨，哪怕被扔到辐射区，被监管者粗暴对待，他们都没有此时此刻愤恨。
沈聿在人类中太有名。
他出身贵族，又是唯一一位获得帝星居住权的人类，一路走来都那么顺遂，好像一切都会为他让路，嫉妒令人蒙生恨意。
明明都是人类，为什么沈聿能够名利双收！
“恨我吧。”沈聿满不在乎的说道，他站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神色复杂的看着挣扎的人，“不过恨我有什么用呢？”
有人尖叫着，皮肤剥落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神色，拖着血肉模糊的躯体向沈聿扑来，想要拉他一起下地狱。
沈聿摁下一个按钮，凭空出现一道透明的屏障，将一切危险拦下。
沈聿面无表情的转身，停掉了车厢内的氧气供应。
失去纯净的氧气后，车厢中人类挣扎的声音弱了下去，空气中的杂质折磨着他们残破不堪的肺叶，再也无力发出一个字。
沈聿头也不回的走出车厢。
“解决了，走吧。”沈聿捋了捋防辐射服略长的衣袖，面不改色地和慕枫一同上了回主城的车。
一路上慕枫都很沉默。
沈聿看着外面轻声开口：“第一次见我杀人？”
慕枫没有回应。
沈聿把头倚在车窗上，自然垂落的手臂上有一道极深的伤口，鲜血正顺着手指一滴一滴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