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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道理是给活人听的,死人连风都听不见!

“有旧” 两个字,干爷咬得格外重,像两块石头砸在地上。

陈军心里一动 —— 这哪里是 “有旧”,听这语气,怕是结过不小的梁子,甚至可能…… 是仇。

烟袋锅在炕沿上磕了磕,火星溅起又熄灭,干爷没再往下说,但那没说出口的半截话,像积了雪的老树根,在暗处盘根错节,透着股说不清的沉郁。

“具体的事儿你就别多问了,”

干爷枯瘦的手指在炕沿上无意识地摩挲着,心里却翻涌着几十年前的浪涛。

老兄弟临终前攥着他手腕的力道,那声 “老账不能烂在土里,但也不能让小辈蹚浑水” 的叮嘱,像烙铁似的印在骨头缝里,

“你师爷早有交代,老辈人的恩怨,人死灯灭,一笔勾销!真要是有人拎不清想翻旧账,那也随他的便!”

“干爷,我这心里头还是犯迷糊呢……”

陈军望着眼前身形消瘦的老人,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追问。

老人却摆了摆手:

“没什么好糊涂的。上次来接你娘的那个舅舅,就是那人的儿子。你这次进京见你娘,若是平平安安自然最好;

可万一真出了什么岔子,你就把这封信交给他。“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当年师爷藏这封信时,特意用油纸裹了三层,说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

如今要把这烫手山芋交到一个半大孩子手里,他这颗早就该入土的心,竟又跳得发紧。

干爷掀开炕柜,从最里层摸出那个泛黄的信封。

信封边角已经磨得起了毛,却被摩挲得异常光滑,显然是被人反复拿出来看过无数次。

他递过去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 这信一送出去,就像捅开了马蜂窝,当年埋在老林子里的血,怕是要重新热起来了。

“这是你师爷当年留下的。”

他看着陈军接过信封的手在微微发颤,忽然挺直了些佝偻的背,胸腔里那股压了半辈子的戾气猛地冲了上来。

那些被岁月磨平的伤疤,那些午夜梦回时的刀光剑影,瞬间在眼前活了过来。

“他们要是看完信还敢来找你,”

干爷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每个字都像是从冻硬的土地里刨出来的,眼底闪过的杀意里,藏着对故人的承诺,更藏着对来者的决绝,

“你就告诉他们 —— 我张啸林还没死,就在这老林子里等着他们!”

话音落时,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按在了炕角那根磨得发亮的烟杆上 , 那烟杆里藏着的短刀,几十年没沾过血了,或许,也该让它醒醒了。

最后几个字从老头牙缝里挤出来,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杀意,在昏暗的屋里划过一道冷光。

陈军把信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贴身的内兜,指尖按了按布料下硬挺的信封边缘,才又抬头看向干爷:

“干爷,那陆山猫……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啸林往烟锅里填了撮烟丝,用火石打着,“啪哒叭嗒” 抽了两口,烟雾缭绕中,他眯起的眼睛里闪过几分不屑:

“要说身手,也就那样,跟你师爷比,差着十万八千里。

但这孙子邪性在鼻子上,十里地外的生人味儿都能闻出来,最擅长猫在树后草窠里打黑枪。

至于枪法?哼!也就够得着近的,真遇上硬茬子,准头就飘了。”

烟锅在炕沿上磕了磕,火星溅落在地,他抬眼瞅着陈军,目光像老林子里的鹰隼,锐利得能啄透人心:

“你小子手里的刀是快,可没淬沾过人血,这是你现在最大的软肋。

山里的狼崽子刚长牙时也怕血,可咬不死猎物,自己就得成了别人的肉。“

陈军攥紧了拳,喉结动了动:

“嗯,我记下了,干爷。”

“军子,”

干爷忽然往前倾了倾身,枯瘦的手在膝盖上重重一拍,声音压得又沉又稳,

“你记着,老林子里的规矩跟城圈里不一样。城外人讲道理,山里只认输赢!

道理是给活人听的,死人连风都听不见!”

他顿了顿,指节敲着炕桌,一字一句像钉钉子:

“说起来就六个字:心要狠,手要稳!

可真到了节骨眼上,狠不是咬牙瞪眼,是看着对方眼里的怯,手里的刀还能往要害里扎;

稳也不是哆哆嗦嗦不敢动,是听见身后有动静,反手一刀能准准劈在对方手腕上。“

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眼底的郑重:

“山里的雪埋人快,今儿你手软放了对方,明儿你的骨头就得给野狼啃。

这不是恶,是活下去的本分。”

陈军望着干爷脸上那抹沉凝如老山岩的神色,听着那些带着血味的嘱咐,后脖颈子直冒凉气 !

他怕的不是老林子里的豺狼虎豹,也不是那个躲在暗处打黑枪的陆山猫,更不是那些要人命的山林规矩。

他怕的是干爷今天这副模样!

那眼神里的决绝,那话语里的托孤意味,像极了当年师爷要走的头一个月。

那会儿师爷也是这样,恨不得把压箱底的本事一股脑往他脑子里塞,说的话比冰碴子还冷,可夜里给他掖被角的手,却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

心头发紧的厉害,陈军忽然伸出手,攥住干爷枯瘦如柴的左手。

那手上布满老茧,指关节肿得像老树根,他小心翼翼地将三根指头搭在干爷腕间,指尖下那微弱却沉稳的搏动一下下传来,像老林子里埋在冻土下的泉眼,固执地透着生气。

直到感受着那不算强劲却还算匀实的力道,他悬到嗓子眼的心才稍稍往下落了落。

“呵呵,担心我这把老骨头撑不住了?”

干爷抽回手,粗糙的掌心在陈军头顶轻轻摩挲着,那动作里藏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放心吧。上次你那根老参,可是正经长了年头的宝贝,够我这把老骨头再多熬十年。我还等着看你小子什么时候能在这林子里独当一面呢。”

陈军没说话,只觉得鼻子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就热了。

他赶紧低下头,用力点了点头,喉结在脖子里滚了半天,才把那句堵在嗓子眼的 “干爷你得好好的” 咽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