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窗纸刚泛出点鱼肚白,陈军就醒了。

掀开门帘一看,院里的雪被昨夜的风扫得积在墙根,干爷张啸林已经在空地上活动开了。

老爷子佝偻的背在晨光里绷得笔直,一招一式慢悠悠的,却带着股子老松扎根的稳劲,每走一步都像在冻土上钉钉子。

“军子咋不多睡会儿?”

东厢房的厨房传来桂花婶的大嗓门,她系着块沾了面的蓝布围裙,额角沾着层白花花的面灰,裤脚还挂着两根没拍掉的柴火梗,正踮脚往灶膛里添柴,

“今儿蒸了大白馒头,发得喧腾着呢,再等会儿就出锅!”

陈军瞅着她那双在面盆里揉面的手,倒比往常干净些,指尖泛着点水汽的莹白。

许是家里老爷子又有细粮吃,她脸上的笑变得松快,没了往日里总蹙着的愁绪。

“那可太好了!”

陈军应着,

“婶子,我先去洗把脸,回头上后山转一圈。”

“啊?这刚下完雪你上啥山?”

桂花婶手里的面杖 “啪” 地撂在案板上,眉头立马皱起来,

“山路可不好走……”

“你懂个六!”

房门口传来栓子叔的声音,他抱着一捆柴火进来,粗粝的手掌在媳妇胳膊上拍了下,

“老娘们家头发长见识短,快把菜炒上!军子上山是正经事,得让他吃饱了再走。”

“你懂!你不光懂六,还懂七八九呢!”

桂花婶瞪了他一眼,手里的活计却没停,往锅里舀水的动作倒是麻利了不少。

陈军听着两人这熟悉的拌嘴,心里头暖烘烘的,嘴角忍不住漾开点笑意。

他转头看向院里的干爷,扬声打了个招呼。

“你小子,才起来?”

干爷收了势,往他这边瞥了眼,眼神里带着点敲打,

“年轻轻的别总贪睡,功夫这东西,一天不练手就生,懈怠不得!”

“知道了,干爷。”

陈军被说得脸上一热,挠了挠头,脚步加快往茅房那边去 —— 他知道,干爷这话里的 “懈怠”,说的可不只是练功夫。

刚拐进院子,还没等抬脚进屋,干爷已经拎着陈军那把沉甸甸的开山刀站在当院了。

刀身裹着层薄霜,在晨光里泛着冷冽的光,正是陈军磨了三年的那柄。

“来,耍耍。”

老爷子把刀递过来。

陈军接刀在手里掂了掂,熟悉的重量顺着掌心沉到丹田。

他往后退了两步,脚跟在冻硬的泥地上碾出半寸深的印子,先活动了下手腕,骨节发出几声轻微的脆响。随即沉腰立马,手腕一翻 ——

“嚯” 的一声,刀身在空气里划出道银亮的弧线,带起的风卷着地上的雪沫子打旋。

起势便是 “猛虎下山”,刀背绷得笔直,刃口劈开晨雾,带着股子要把冻土都劈裂的狠劲。

紧接着脚步陡然加快,左滑右闪间,身形像老林子里窜动的大猫,飘忽得让人抓不住踪迹。

前步刚踏在石阶边,后脚已经旋到了柴垛旁,看似踉跄的步子实则暗藏章法,每一步都踩在最稳当的落脚点上。

刀势愈发凶猛。

劈、砍、撩、剁,招式间带着股子不要命的悍勇,刀风扫过挂着冰棱的晾衣绳,“咔嚓” 一声脆响,冰凌子应声而断。

但细看便知,他的下盘始终稳如磐石,即便身形腾挪得再快,脚掌碾在地上的力道也分毫不虚,每一次转身拧腰,都像是把力气从脚底板一路贯到了刀尖。

银亮的刀芒在晨光里翻涌,时而如惊鸿掠影,贴着地面扫过积雪,卷起一道白练;时而又猛地腾空,刀身竖劈而下,带着雷霆之势,仿佛要把眼前的空气都劈开一道缝。

陈军的身影在刀光中时隐时现,步法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合着老林子里追猎的路径,退能藏进树后,进能直扑要害,飘忽里藏着不容错辨的沉稳。

张啸林站在屋檐下,烟锅早灭了也没察觉,只眯着眼盯着那团滚动的银光。

刀风里裹着的锐气,是这小子在山里练出来的野劲;而那藏在快招里的稳,才是能在生死场里保命的根本。

门口早围了人。

桂花婶一手拽着大娃的袄领,一手把小丫头按在身后,俩娃娃的眼睛瞪得溜圆,小脸蛋冻得通红,却舍不得移开视线。

她自己也直愣愣地看着院子里翻飞的刀光,右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栓子叔的袖子,声音发飘:

“当家的,小军这刀…… 咋看着这么吓人?”

“嘘 —— 别吭声!”

栓子叔把媳妇往旁边拉了拉,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那团银亮的影子,喉结滚了滚,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按捺不住的激动,

“他娘的,小军这身手,真他妈厉害!”

他跟老叔张啸林亲,见过老叔当年耍刀的模样,那是稳如泰山的沉,一招一式都透着老辣。

可陈军这套刀路,一看就知道是柳老叔那路数 ,只是比柳叔当年更烈,更野!

刀风里裹着股子山里狼崽子饿极了的狠劲,像是能把周遭的空气都劈开,比老叔的路数多了三分不要命的锐。

栓子叔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仿佛那刀风扫到了自己脸上,心里头却又热又叹:

这小子,是真把老林子里的凶性练到骨子里去了!

陈军收刀而立。

“呵呵,还不赖!看来你小子没懈怠!”

张啸林早摸出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重新填上烟丝点着,烟雾缭绕里,他眯眼瞅着收势而立的陈军,嘴角噙着抹难得的笑意,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些:

“跟我进屋,给你看个好东西。”

没多会儿,陈军从屋里出来时,手里已多了根棍子。

说是棍子,却比寻常木棍更显紧实;瞧着像藤条,却又比一般藤条沉手。

长短竟和他那把开山刀差不离,通体呈深褐,表皮磨得油亮,隐约能看见细密的木纹,握在手里不滑不硌,透着股子温润的硬气。

“这是早年寻到的‘金刚藤’,”

张啸林往门槛上一坐,烟锅子在膝头磕了磕,

“前前后后整治了快十年,泡过桐油,埋过松针土,就等个合用的时机。

你这次进京,带着它当防身的家伙,比刀子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