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知县是个行动派，趁着天黑还没早，就把招募夫子的告示贴了出去。
……之前他还是内部举荐，现在就不装了。
果然，告示一贴出去，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什么？宋家台修了个学堂，以女子的名字命名？
还收女学子？
收了女学子还不跟男学子分开，还要开混学？
这真是……岂有此理！
尤其是上次被知县夫人叉出去的那个老秀才。
这人回去之后集结了几个跟他一样的老腐朽，高举“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大旗，大量引文论据，大肆批判宋家台明珠学堂违背伦理纲常。
……他倒是还留了两分智商，没有把矛头指向知县夫人。
不然的话，恐怕他当天晚上就得挂在城墙上。
唐知县也没有亲自理会这人，只叫人暗中记下这个小团体都有谁谁谁、平常都有些什么爱好、跟些什么人往来，以及家世背景如何等等，都摸得清清楚楚的。
小五看了一眼他家郎君这个小本本，发现这个老秀才真不是个东西。
首先，这人自己亲爹早逝，被寡母带大。
家中一贫如洗，全靠寡母给人浆洗衣裳维持生计。
住在同一条巷子里的豆腐郎相中他会念书，便把女儿嫁给他。
豆腐郎的女儿嫁过来之后，靠着做豆腐的手艺，确实也撑起了这个家，让这人得以安心念书。
这人呢，没中秀才之前，也还谦虚。知道讨好妻子跟老丈人，哄得老丈人替他出束脩、笔墨钱。
但是，当他中了秀才之后，就看不起妻子的出身了，动辄对妻子呼来喝去。
他老丈人知道了，气得来找女婿理论。
结果不仅没理论过，还把自己气坏了，回去就倒下去了。
“那个白眼狼！”老丈人生气地对儿子道，“你妹妹跟着他不会有好日子过的！去把你妹妹接回来！”
豆腐郎的儿子就带着人去了。
结果，空手回来的。
“妹妹不肯回来！”豆腐郎的儿子就道，“妹妹说她已经生了个儿子，夫君又中了秀才，现在回来，大家都会笑话她的！”
难道放着秀才夫人不做，继续做豆腐郎的女儿？
豆腐郎听了这话，很是伤心了一场，对儿子道：“你娘已经走了，我如今身子也不好。原本想你们兄妹能有个照应，但如今看来……”
女婿根本靠不住，女儿也根本不能理解他的苦心。
“罢了！这边的屋子卖了，搬去城西吧！
以后你只在城西卖豆腐，把城东这边留给你妹妹。
就当是，最后再帮她一把了……”
豆腐郎的儿子是个孝顺的，就卖了屋子，搬去了城西那边。
没两年，豆腐郎走了。
他儿子就去通知妹妹一家人。
老秀才就来走了个过场，假惺惺地掉了两滴泪。
然后以要秋闱为由，走了。
本朝规定，“缌麻以上丧服，不得应举”。
缌麻就是精细的熟麻布，麻布里面最好的一种，手感柔软，好人家常用来做里衣，穿着十分舒适。
但缌麻用来做丧服，却是五服里面最轻的，服丧时间为三个月，适用于岳父母。
三个月之后，该干嘛的继续干嘛。
不知道是不是豆腐郎在天有灵，五个月后老秀才去应举，名落孙山。
又三年，应举时，母去世，斩衰三年。
三年后，再应举，再名落孙山。
复三年，又应举，又名落孙山……
如此，至今未再往前再进半步。
说完了老秀才，再来说老秀才的子女。
豆腐郎的女儿给老秀才生了一儿一女。
前头这个儿子呢，生在老秀才这辈子最风光的时候，给老秀才宠得不行。
读书不行，倒把他爹那副傲娇的做派学了个十成十。
到可以说媳妇的时候，他看上的，人家看不上他。
看得上他的，他又看不上人家。
老大把年纪了，也没个正经营生，成天游手好闲，还靠着她娘卖豆腐养活一家人。
他爹光有个秀才之名屁用都不顶，媒婆都懒得往他家跑。
后面这个女儿呢，出生的时候不大好，赶上老秀才第二次落榜，十分不得老秀才喜欢。
偏巧这个女儿继承了老秀才的一张马脸，又宽又长，委实有点难看。
但好在这姑娘继承了她娘的勤劳，学会了她娘做豆腐的手艺，帮着她娘把家里的日子撑起来。
也是因为这门手艺，到了说亲的年纪，倒是有几家愿意结这个亲。
结果呢，老秀才摆谱，开口提了一大串聘礼。
“那你家的嫁妆呢？”媒婆就问。
老秀才就哑口了。
合着他光惦记着人家的聘礼，自己一文钱都不想掏呢！
媒婆就走了，再也不上这家的门。
于是，一个本来有可能脱离这个泥坑的好姑娘，就这么生生变成了老姑娘。
“郎君，就这么让他们骂明珠吗？”小五气愤地道，“我们不管吗？”
你就是骂他，他都没这么气愤呐！
“你能把他们嘴堵了？”唐知县问。
小五非常认真地想了想，道，“也不是不行……”
京中那种地儿，什么乌糟事儿没有？
他们唐府算是干净的，但其他府可不是！
想他身为公子的书童，平常随侍公子左右的时候，没少听到其他府里的腌臜事儿。
像什么做局败坏谁的名声呀、怎么让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呀，说出来都嫌脏了自己的嘴。
小五要是真单纯，能在高门大户里活得那么好？
端看对谁了！
“不许用县衙里的人，不许闹出人命。”唐知县就道。
“哎！”小五应了，欢快地出去搞事了。
不过呢，这种堵人嘴的下作事儿，小五是不可能亲自露面去干的。
得找两个做事可靠、嘴巴又牢固的人来搞。
只可惜小五不是地头蛇，自己手底下没什么人可用。
但是，他们县衙里有地头蛇呀！
像谢师傅，可不就是？
于是，小五就找到谢师傅，问他在外头有没有什么机灵又可靠的人，给介绍两个，办点儿小事儿。
“你要干什么？”谢师傅就问。
“外头有人骂明珠，我气不过，想糊了他的嘴！”小五也没隐瞒，照实说了。
谢师傅当场表态：“这事算我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