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贺家送来的定亲礼。”李主事声音压得低低的。

    凌曦点点头。

    这一担担的,也看得出贺家对这门亲事的重视。

    至于这个重视的背后,是基于席秋娘这个人,还是沈家,就不得而知。

    她正想着,目光一转,落在最后一辆马车上。

    一位老大夫,捋着胡须,从车上慢悠悠下来,身后跟着个小药童,背着药箱。

    在一丫鬟的指引下进了沈府正门。

    “这是——”凌曦有些不解,“府中有谁病了?不是有府医吗?”

    李主事凑近些,声音更轻了:“这是贺家专门为表小姐请的。”

    凌曦眉头微微一蹙。

    什么意思?

    贺家还怕沈家的府医治不好席秋娘?

    李主事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已经跟老夫人报备过了。”

    他一个管家,哪儿能知道这些弯弯绕绕。

    左右不过是主子们之间的事儿。

    ……

    秋芜院正屋,弥漫着一股浓重药味。

    屋里头,密不透风。

    厚重床幔层层叠叠,遮住里头景象。

    一只手腕从帐中伸出,搭在引枕上,腕上盖着张素白丝帕。

    老大夫捻着胡须,闭目诊脉,神情专注。

    翠儿站在床幔外,眼下乌青一片,显然有几夜未睡好。

    突然,老大夫绷直的唇角微微一抖。

    像察觉到了什么。

    可下一瞬,他又恢复平静,仿佛方才只是错觉。

    翠儿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

    小姐这伤,府医是瞧过的,性命无碍,皮肉伤要养,身子骨也要养。

    可贺家这位特意请来的大夫……

    不会真有什么不妥吧?

    她不敢想,更不敢问。

    只能死死盯着老大夫,生怕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心里头,乱成一团麻。

    “大夫,我家小姐……”

    翠儿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沙哑。

    话未说完。

    “嘘——”小药童竖起手指,示意她噤声。

    翠儿忙捂住嘴,紧张看向老大夫。

    许久,老大夫缓缓睁眼,捻须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翠儿忙不迭将素帕取下,小心翼翼将席秋娘的手塞回帐中。

    生怕慢了一步,就有什么闪失。

    老大夫慢悠悠起身,走到桌边,拿起府医先前开的方子,细细端详。

    翠儿亦步亦趋跟过去:“大夫,我家小姐如何了?”

    老大夫看完,捋了捋胡须:“无妨,将养一段时日即可。”

    “这方子也无问题,老夫便先告辞了。”

    说罢,抬脚便要走。

    翠儿悬着的心这才落回肚子里,长舒一口气。

    她怕府医只是在席秋娘跟前报喜不报忧。

    但这贺府可不一样。

    这贺府毕竟是席秋娘未来夫家,他们请的大夫都说无事,那便是真无事。

    她连忙躬身行礼,声音都轻快了几分。

    “多谢大夫,奴婢送您。”

    殷勤将老大夫与药童送出了院门。

    一路出了沈府,坐上回程的马车,小药童这才忍不住开口:

    “师傅,方才您是不是探出什么来了?”

    老大夫微微一愣,爱怜地摸摸小徒弟的脑袋。

    “瞧出来啦?”

    药童点点头:“当然,弟子跟着您也不是一年两年啦!”

    尔后又问:“这位姑娘的病有些棘手吗?”

    老大夫摇了摇头:“不棘手,只是老夫有一些不确定罢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

    “不过受了这样重的伤,估计……恩,也无妨,说不准是探错了脉。”

    这下反倒是药童愣了,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满脸写着“不可能”。

    “师傅从医四十年有余,还有探错的时候?”

    老大夫哈哈大笑:“是啊,便是如为师我,也有错的一天!”

    马车在贺府停了下来。

    一位嬷嬷引着老大夫入了偏厅。

    贺老夫人与贺夫人正坐着谈话,见人进来,戛然而止。

    贺夫人脸上堆起笑,忙招呼:“周老,快坐,看茶!”

    周大夫拱拱手,顺从坐下,轻呷一口,赞了声:“好茶。”

    贺老夫人眼风一扫,吩咐下人:“将这茶叶取二两,走时给周老装上。”

    这才开口,声儿沉了几分:“周老,那姑娘,如何?”

    周大夫放下茶盏。

    他抬眼,扫过贺老夫人与贺夫人。

    一个看似慈祥,眼底却精光闪烁。

    一个满脸关切,笑容却不达眼底。

    周大夫捻了捻胡须,慢悠悠开口:“那姑娘的伤,是有些重。”

    贺老夫人和贺夫人脸色一沉。

    “不过,”周大夫话锋一转,眼风扫过两位,“好生将养着,倒也能恢复个七七八八。”

    他顿了顿,又补充,声音压低几分,带了丝意味深长

    “只是,于寿数上,怕是有些妨碍。”

    贺老夫人眉头紧锁,贺夫人更是急切追问:“那……子嗣呢?”

    周大夫笑了,捋着胡须,慢条斯理。

    “这个,老夫可以保证,无碍。”

    呼——

    贺老夫人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身子松弛下来,靠回椅背。

    贺夫人悬着的心也落回原地,脸上重新绽开笑容。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庆幸。

    这席秋娘伤得重不重,要不要紧,她们才不关心。

    身子能不能完全恢复,也不打紧。

    贺家要的,只是一个能为贺家绵延子嗣的儿媳妇!

    说白了,不过是个温床。

    只要这温床无碍,能孕育出贺家的下一代,那就足够了。

    贺老夫人心下盘算,脸上却不动声色。

    至于席秋娘本人?

    哼,若不是在白马寺出了这么一遭事,贺家还真不稀罕!

    虽听闻傅大人因禁药一事处置了相关人众,算是大快人心。

    可覆水已难收。

    这席秋娘既无母族撑腰,瞧沈府那冷淡模样……日后,怕是也不会再搭理她的死活。

    至于那点子嫁妆?

    贺家压根儿就没期望过一星半点儿。

    便是那德容,也比不上凌曦半分。

    如今,便也只有子嗣可期盼一二了。

    贺老夫人幽幽叹了口气。

    贺家就是再不喜席秋娘,碍于沈府的颜面,下一代无论男女,头胎定是要从席秋娘的肚子里爬出来。

    若是这孩子教导得当,未来还有希望能与沈府搭得上话。

    若是贺明阁在外头遇上了喜欢的,再娶进府中为妾便是。

    周老都说了,这席秋娘寿数有些妨碍……

    怕也是无法与孙子同寿。

    这是命。

    贺家认了。

    席秋娘,也得认!

    ……

    观山院主屋

    凌曦“啪嗒”一声,打开程及玉给的檀木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