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

    他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

    “就算那姓凌的,真如你说的,惯会来事。还能翻出母亲的五指山不成?”

    沈瀚眼底闪过一丝笃定。

    这府里,真正做主的老太太还在呢。

    秦氏虽是个好的,奈何自幼失恃。

    掌家理事,规束下人,到底弱了些火候。

    再说了,他沈瀚看重的儿子,会被区区女色绊住手脚?

    若那凌氏真如此不堪、闹腾不休,以儿子那般清冷心性,早打发了,岂会容她入住观山院主屋?

    秦氏见他这般轻描淡写,油盐不进的模样,心彻底凉了半截。

    一股巨大的委屈涌上心头。

    她猛地拔高声音,带着豁出去的尖锐。

    “好!好!”她连说两个好字,声音却发颤。

    “你们沈家!上下一心!”

    她手指微微颤抖,指着沈瀚,又指向花厅外。

    “就我是个外人!就我是多余的!”

    “唉。”沈瀚重重叹了口气。

    眉宇间染上明显的烦躁。

    这女人,又来了。

    他放下茶杯,磕在小几上,发出一声轻响。

    “我看你,”他语气沉沉,带着不耐烦。

    “就是秋娘去了贺家,一个人在府里闲得发慌!没事找事,胡思乱想。”

    他看向秦氏:“既这么看不顺眼子安屋里的人……”

    “那便早日替他相看个,让母亲掌眼,赶紧娶进门!”

    省得日日在耳边聒噪。

    沈瀚心里头直犯嘀咕。

    也不知那些妻妾成群的人家,后宅里头几个女人,到底是如何制衡的?

    他光对着秦氏一个,已经够头疼。

    若是再来一个、两个……

    吃不消,真心吃不消。

    齐人之福?

    还是让儿子自个儿去享吧。

    他反正是不羡慕的。

    沈瀚站起身,理了理袍上的褶皱。

    “我去趟程侯府上。”他声音平平,听不出情绪,“晚膳不必等我。”

    说完,抬步便走。

    背影挺拔,带着惯有的疏离。

    秦氏眼睁睁看着他出了花厅。

    刚回来才没两个时辰,便要去外人府上,还不回府用膳。

    胸口那股恶气,憋得她几乎要炸开!

    手里的绣帕被狠狠掷在地上。

    “有种!”她咬牙切齿,声音尖利又带着哭腔,“你就永远别回这沈府!”

    “哎哟!夫人!”旁边侍立的王嬷嬷吓了一大跳。

    魂儿都快飞了。

    她赶忙往外头探头探脑望了一眼。

    幸好!

    幸好老爷已经走远了,没影了。

    她这才松了口气。

    赶紧弯腰捡起地上的帕子,凑到秦氏身边:“我的好夫人呐!”

    她压低声音,急急劝道:“这话可不兴说!”

    秦氏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嬷嬷!”她声音发颤,带着压抑不住的委屈。

    “你没听见他方才说的什么混账话?”

    王嬷嬷顿了顿,语气更加小心翼翼:“您放眼这京城里头瞧瞧,哪家高门大户不是三妻四妾?”

    “便是那明面上看着家宅和睦的,私下里哪个没养着外室?”

    这话戳心窝子,却也是实情。

    王嬷嬷叹了口气。

    “老爷这般多年,身边可就您一个。”

    “从没在外头拈花惹草,给您添过堵不是?”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该知足了。

    秦氏喉头哽住。

    这些道理,她岂会不懂?

    可懂归懂,心头那口气就是顺不了!

    尤其想到凌曦……

    秦氏心里头就腾起一股无名火。

    哼!

    爬床上位的东西,能有几个好?

    不过……秦氏眼神微微一动。

    沈瀚那话,倒也提醒了她。

    儿子这年纪,确实……是该说一门正经亲事了。

    不能再拖。

    免得让某些不三不四的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

    京郊

    王叔额角青筋蹦起,使劲拉着缰绳,马儿徒劳刨着蹄子,泥点子甩得到处都是。

    “该死!”他低骂一声,脸上全是愁。

    这鬼天气!

    前儿刚下过雨,路面瞧着干了,底下却还是软的。

    凌曦撑着伞,立在道旁一棵歪脖子树荫下。

    细眉微蹙,看着王叔跟那泥坑较劲。

    惊蛰手脚麻利,将车上备着的食盒往下拎。

    “王叔,我把东西拿下来,您再试试?”

    她心思活络。

    王叔回头看了一眼,重重叹气,摇了摇头。

    那脸色,难看得很。

    “怕是难。”

    这坑陷得太深了。

    道上来来往往,倒也有几个人影。

    不是抱着娃的妇人,就是拄着杖的老翁。

    谁也帮不上忙。

    凌曦看在眼里,声音清清泠泠。

    “王叔。您先过来歇歇吧。”

    “这日头也毒,等公子他们追上来,让澄心搭把手。”

    澄心年纪轻,又练过拳脚,有把子力气。

    王叔抹了把汗。

    本想去附近寻个人,可也不能将两个姑娘撂这儿。

    他点了头。

    “唉,也只能这样了。”

    他打算解了缰绳,让马儿休息一会儿。

    快至午时,日头也渐渐毒起来,别将马儿晒中暑了。

    远处,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王叔眼睛一亮!

    是公子他们来了?

    他伸长脖子望。

    不对。

    来人方向不对。

    是从前方官道来的。

    寥寥三骑。

    不是少爷一行也无妨,若是能唤住搭把手,多少省些力气。

    王叔刚想抬手招呼。

    “吁——!”

    一声急促的勒马声。

    为首那人,一身劲装,猛地在他跟前勒停了坐骑。

    “凌姑娘?”

    凌曦闻声抬眸,对上一双略显熟悉的眼睛。

    锐利,带着些许惊喜。

    “是你?”

    白马寺后院,那个贪吃老婆婆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