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甲的眼珠滴溜一转,揭开了盖子,故作惊诧地“哎呀”一声。

    “将军,这……这饭菜都倾了出来,怕是吃不得了!”

    秦捷眉头微皱。

    倾倒便倾倒了,军中糙汉,哪来这么多讲究?

    打仗的时候,掉地上的肉也是照样塞嘴里。

    他刚张开口欲斥责,便听凌曦道:“此事因我而起。”

    “不若秦公子随我去雅间稍候,我让郁楼照样再备一份如何?”

    秦捷突然明白了亲卫甲的用意,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好,凌姑娘请。”

    亲卫甲偷偷觑了眼自家将军。

    那嘴角若有似无的弧度,可不是装出来的。

    亲卫甲心里暗叹。

    真是头一回见将军对一位姑娘这般上心。

    虽已为人妇,那又如何?

    他撇了嘴。

    他秦大壮是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兵。

    将军想打的胜仗,他得冲锋陷阵。

    将军要挖的墙角……

    他也得第一个递铲子!

    想到此,秦大壮挺了挺胸膛,眼神更加坚定。

    凌曦本想再叫掌柜单开个雅间。

    郁楼生意实在太好,竟没了空位。

    凌曦无奈,只得领着秦捷,往程及玉那专属的地儿走。

    还未走近,里头惊天动地的哭声便砸了出来。

    混着程及玉的劝哄:“哎哟我的小祖宗!”

    “你可别哭了!”

    “这要是让崔姑姑跟娘娘晓得……”

    “我程及玉还怎么在京城混!”

    “呜呜呜……”少女哭得抽噎,“你……你还不让我哭!”

    “没!我哪有!”程及玉一个头两个大。

    “姑奶奶你可别断章取义,我哪敢不让你哭啊!”

    凌曦看了秦捷一眼,有些无奈,“秦公子,要不——”

    咱们去楼下大堂等?

    话音未落,“吱呀——”门开了。

    程及玉一边拉着门,一边还念叨着:“我去楼下看看生意……”

    一抬头,撞上凌曦。

    他眼睛倏地一亮!

    救星!

    接着目光落在秦捷身上。

    嗯?

    这位爷怎么也在这儿?

    “你们这是?”程及玉的目光中透着几分探究。

    话音未落,里头的哭声陡然拔高!

    “凌姐姐!”

    祁长安泪眼婆娑,雾蒙蒙中瞅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想也不想,张开了双臂。

    “呜呜……抱……”

    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

    凌曦面上闪过一丝歉然,朝秦捷无奈笑了笑。

    “秦公子,看来我得先——”

    秦捷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掩去。

    里头那位是长安公主,金尊玉贵,他自然识趣。

    “无妨。”他微微颔首,“凌姑娘先忙,我去楼下等着便是。”

    程及玉哪里还管秦捷为何杵在这儿?

    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拉住秦捷的手腕。

    “哎呀!秦哥!好久不见!”

    他脸上堆着笑,热情得有些过分:“来来来,咱们下去喝一杯!”

    说罢,也不管秦捷反应,拽着人就往楼梯口走,头也不回。

    活像后头有恶鬼撵他。

    凌曦看着那道仓惶逃窜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步入雅间。

    惊蛰跟在身后,体贴地将门轻轻阖上,隔绝了外头的喧嚣。

    “凌姐姐……”

    门一关上,祁长安哭得更凶了。

    上气不接下气,小脸煞白,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扑簌簌往下掉。

    凌曦心头一软,走过去将那抽噎不止的小身子拢进怀里。

    她轻轻拍着少女的背,拿出帕子,一点点给她拭去脸颊上的泪痕。

    “怎么了这是?”凌曦声音放柔。

    她轻轻抚着少女哭得颤抖的背脊。

    “谁让咱们长安殿下,伤心成这样?”

    祁长安抽噎着,小脸埋在她怀里,闷闷的。

    “他、他……”话不成句,眼泪又滚下来。

    “他说……我是妹妹!”

    妹妹?

    凌曦抚背的手,微微一顿,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简堂哥哥!”祁长安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

    “我,我今个儿好不容易才寻到他……”

    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

    “……问他,愿不愿意娶我……”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呜呜……他说,他一直……一直都只把我当妹妹!”

    那句“妹妹”,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刀子,扎得她心疼。

    “我不要做妹妹!!”

    祁长安猛地拔高声音,几乎是尖叫出来,哭得不能自己。

    凌曦抿了抿唇,没说话。

    心里却是一片了然。

    祁长安喜欢傅简堂,她早就知道。

    当日在风泉马场,少女望着傅简堂的眼神。

    那种倾慕,带着怯怯的欢喜,是藏也藏不住的。

    凌曦在心里轻轻叹息。

    暗恋多年,鼓足勇气去告白,却被心上人一句“妹妹”打回原形。

    这滋味,确实不好受。

    凌曦轻轻拍着。

    祁长安心碎的呜咽,一声接一声。

    泪水浸湿了凌曦肩头的衣料。

    凌曦再说什么。

    这种痛,旁人劝不了。

    只能自己熬。

    祁长安埋在她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凌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凌曦微怔。

    低头,只能看见少女乌黑的发顶,随着抽泣轻轻颤动。

    凌曦轻轻拍着她的背。

    一下,又一下。

    “怎会。”声音平稳。

    “喜欢一个人,没错。”

    “勇敢去说,更没错。”

    祁长安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尔后哭得更大声了。

    凌曦心念微转。

    光劝没用,得给点别的念想。

    她声音放得更柔,语气带上一点轻快。

    “凌姐姐家里啊……种了好些葡萄呢。”

    “架子上爬得满满当当。”

    “酸酸甜甜,可好吃啦。”

    怀里抽泣的身子,似乎顿了那么一瞬,极轻微。

    凌曦捕捉到了。

    她接续着说:“待你好受一些……我们一起去摘,好不好?”

    话音落下。

    呜咽似乎弱了些。

    过了片刻。

    埋在她肩窝里,那个乌黑的小脑袋。

    几不可查地点了点。

    幅度很小,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委屈:“嗯……”

    ……

    刑部

    公廨内,檀香袅袅。

    沈晏指尖轻叩桌面,发出笃笃轻响。

    他抬眸,看向对面的人:“你就这般,同殿下说的?”

    傅简堂手执玉骨扇,大喇喇靠着椅背:“嗯。”

    沈晏眸色深了些:“殿下如何反应?”

    傅简堂摇扇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顿。

    脑海里,闪过那双盈满水汽的杏眼。

    还有那决绝跑开的背影。

    他轻咳一声,似在斟酌:“唔……大约,是失望吧?”

    抬眼对上沈晏那审视的目光,他莫名有些心虚。

    “你也晓得,我待殿下,素来如亲妹一般,并无他念。”

    他话锋一转,带上几分无奈。

    “况且,傅家如今这境地,若再尚公主,怕不是要成那群言官的活靶子?”

    “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沈晏静静听着,眼底情绪不明。

    待他说完,才缓缓开口:“是因这朝堂局势,令你不能喜欢?”

    “还是,你本就从未喜欢过殿下?”

    傅简堂脸上的散漫,霎时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