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砚刚要张嘴劝阻身旁口无遮拦的好友,那扇半掩的房门之外骤然传来一道冷漠至极的声音。
声音恰似寒夜冷风,直直灌进屋内令二人脊背发凉。
二人吓得脸色瞬间煞白,旋即慌慌张张地夺门而出。
江陆离冷着一张脸站在院中,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仿若寒潭,不见一丝感情的盯着他们。
“山长!”二人声音颤抖,带着无尽的惶恐与敬畏。
江陆离冷哼一声,那声冷哼带着十足的威严与不满。“我平时就是这般教导你们,让你们在背后肆意胡乱编排别人是非的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若洪钟,在庭院中回荡,震得二人耳中嗡嗡作响。
二人脑袋垂得极低,像霜打的茄子,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嘴唇紧闭着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回答半句。
“你们到这里来是为了学习,不是来寻欢作乐、享受安逸的。更不是让你们放纵自己,随意编排他人的!”
江陆离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迈了两步,他脚步沉稳有力,每一步都似踏在二人的心尖上。“要是不愿意待在这里,现在就给我滚回京都去!你们不想来,我看着你们还满心烦躁!”
他心中是愤怒的。
他带出来的这些学子都是每年书院考核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是被寄予厚望,未来极有可能踏入朝堂、为江山社稷出力的栋梁之才。
所以他才不辞辛劳,不远万里将他们带到这偏远之地。就是想让他们亲眼目睹百姓生活的疾苦与贫穷,唯有如此,日后为官才能真正做到为百姓做主。
然而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他的学生竟在背后嫌弃桃花村贫穷落后,还鄙夷顾嘉月身为女子不配开办学堂!
这些学生简直目光短浅,愚蠢至极!这般狭隘之人,根本不配他耗费心血去培养!
江陆离那如冰刀般的目光直直看着他们,苏逸尘和沈书砚只觉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让人头皮一阵发麻。
双腿一软,两人双双跪在地上急切地说道:“学生不敢!”
二人心里清楚,这么多人一同出来,若是就他们二人先行回京,这消息一旦传出去,往后余生必定会沦为其他学子的笑柄,被人肆意嘲笑。
“呵,不敢?你们敢得很呢!”江陆离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眼中满是不屑,“是不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觉得自己了不起了?简直可笑至极!若不是你们爹娘,就凭你们,什么都不是!”
“瞧不起顾山长以女子之身开办学堂?哼,真是鼠目寸光、心思龌龊的蠢货!到时候可别厚着脸皮求着顾山长教你们!”
若是换作旁人这般不留情面地辱骂他们,二人必定满心不服,甚至可能奋起反击。
可偏偏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是江陆离。
他们服气江陆离,不但因为他是他们的山长,是郡王。还因为他能有今日这般成就,全凭自身不懈努力,从未依靠过家里半点势力。
江陆离身为端亲王的嫡长子,自幼便与京中那些纨绔权贵截然不同。别的权贵子弟,整日沉迷于吃喝玩乐,钟情于美女佳人,对世间各种享乐之事趋之若鹜。
而江陆离却对世间万物充满好奇,满脑子都是“为什么”。
花儿为何这般娇艳红嫩?草儿为何是那生机勃勃的绿色?什么是桂花糕,小妾通房又是什么意思?
无论何种问题,只要他不懂就非得刨根问底,问出个所以然来。
端亲王夫妇被他问得不胜其烦,无奈之下便告知他,遇到问题可以去书中找寻答案。
于是,年仅两岁的江陆离便开启了读书之路。
起初端亲王并未将儿子读书之事放在心上,只觉得自己出了个好主意,终于能耳根清净,不用再听那一连串的“为什么”了。
他也不管江陆离能否看懂书中内容,随便给他配了个识文断字的太监,便带着王妃逍遥自在地出门游山玩水去了。
一年后夫妇二人游玩归来,却惊异地发现年仅三岁的孩子竟然已经能够出口成章,妙语连珠。
这可把他们惊得合不拢嘴,只觉新奇不已。
夫妇二人围着江陆离,像研究稀世珍宝一般琢磨了整整三天,最终得出结论——他们的儿子,乃是神童!
如此天大的喜事,怎能不炫耀一番?
端亲王当即抱着小江陆离,满心欢喜地进了皇宫。
在皇上大哥面前,他得意洋洋地让江陆离表演了一个三步成诗。
小江陆离不负所望,当场吟出佳作。
这可把皇上羡慕得眼睛都直了,甚至生出了将人强抢过来的念头。
最后当然没有成功。
五岁时江陆离已然将《四书五经》熟读于心;《诗经》、《楚辞》中的经典篇章信手拈来;《左转》、《史记》更是倒背如流,一字不差。
一日端亲王无意间瞧见,江陆离竟捧着《道德经》研读起来!
这可把端亲王吓得不轻,这孩子要是看着看着跑去当和尚了,他们端亲王府的家业可由谁来继承?
聪慧的端亲王脑子一转又想出了一个主意。
他亲笔写了一箱拜帖,让江陆离带着这些拜帖,去挑战当代各位大儒。
本意是想挫挫儿子的锐气,让他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可谁知,那些大儒在江陆离面前竟纷纷败下阵来。
端亲王见状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孩子才七岁就如此厉害,往后漫长的人生可如何是好?毕竟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人太聪慧则容易夭折。他可不能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出任何差错!
于是聪明的端亲王再次想出办法。
他给江陆离伪造了一个身份,将他变成一个穷困潦倒的农家子,让他凭借自身努力一步步往上攀爬。
江陆离正觉得无聊,欣然接受了这个挑战。
从七岁起,他便踏上科举之路,全程未借助王府半点势力。
为了买书、凑考试路费,他四处奔波挣钱,甚至还有结余,用来改善收养他的那户农家的生活。
他花了整整五年时间,从一介白丁一路过关斩将,成功考到殿试。且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从未有过败绩。
殿试时,皇上对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学子极为感兴趣,当场单独出题考教。
江陆离不仅对答如流,所言皆有理有据,还大胆地当朝指出王朝当下存在的各种弊端。
皇上龙颜大悦,这不就是自己苦苦寻觅的良臣吗?
当场便点他为状元,还打算将自己最宠爱的公主下嫁于他,并且要封他做大官。
这可把在一旁暗自得意的端亲王吓得不轻,他连忙站出来急切地说道:“皇上使不得啊,这可是您亲侄子,可不能娶您女儿啊!”
皇上一听,差点被自己这个亲弟弟气得晕死过去。
可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只能无奈认命。
不过既然天才是自己侄子,那事情就更好办了。
皇上直接当朝封江陆离为郡王,还让他领了兵部尚书的职入朝参政。
江陆离在外面自由自在惯了,哪愿意被困在官场,当个被拘束的官?他考科举不过是因为无聊而已。
当天他便收拾包袱一走了之。
可他再厉害也跑不过皇上的暗卫,最终,还是被抓了回来。
之后皇上与江陆离二人关着门,在御书房密谈了整整一天。
没人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只知道第二天江陆离便摇身一变成了华清书院的山长。
江陆离虽说今年才二十二岁,可他这充满传奇色彩的前半生早已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成为京都所有学子心中的榜样,人人敬仰。
所有读书人都梦寐以求且渴望成为江陆离的学生,甚至有人不惜舍弃万贯家财,只为能得到他的一句指点。
可江陆离自己就是大乾最大的权贵,那些东西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而且成为华清书院山长后,他还大刀阔斧地改变了书院学子的选拔方式。将原本权贵之子可免试入学的规则,改为所有人都必须通过考试,才能入学。不论出身贵贱,一视同仁,绝无优待!
如此一来,那些权贵想要讨好他更是难上加难,众多平民学子却迎来了进入华清书院的机会。
每年他都会挑选考试成绩最为优异的前十名,收为自己的学生亲自教导。
这一举措瞬间点燃了所有读书人的热情,大家都像打了鸡血一般拼命努力学习。
苏逸尘和沈书砚便是去年入学考试的前十名之二。
他们跟在江陆离身边已有将近半年时间,对江陆离的性格再清楚不过。
在他们眼中,江陆离就是个冷漠、毒舌,让人敬畏又有些惧怕的存在。
“学生知错,还请山长责罚。”二人跪在地上,声音带着深深的悔意,头埋得更低了。
江陆离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学生,原本满心愤怒,恨不得立刻将他们赶回京都,毕竟这种在背后像长舌妇一般,无端诋毁他人清白的人,实在不配做他的学子。
可转念一想他又改变了主意。
顾嘉月以女子之身办学,本就冒着极大的风险和世俗的偏见。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他这般开明,能够接受女子办学。
这两个学子的反应才是大多数人对女子办学的态度。
他相信顾嘉月定能带着求是学堂走出桃花村,让学堂名声响彻大乾。但到那时质疑她的人必定会越来越多。
他不可能每次都及时出现,帮她摆平这些麻烦。
所以顾嘉月得学会自己应对此类事情,毕竟熟能生巧。处理得多了自然就不会害怕,更不会生出退缩之意。
想到这儿,江陆离心中有了决断。
这两个人,得留下!
就当是给顾嘉月的一块磨刀石,让她在磨砺中成长。
江陆离缓缓掏出腰间的折扇轻轻摇晃起来。正巧一阵风吹过,显得他这个动作有些装。
还好没人看见,他又将扇子合起来。“从明日起一个月内,散学之后你们自己去找村民帮忙干农活,每天干一个时辰!干完后再给我写一篇关于农时的策论交上来。记住不能敷衍、不能重复、不能抄袭!否则,你们就给我滚回京都去,我江陆离可没有你们这样的学生!”
“是。学生听命。”二人松了一口气。
没有被赶回京都就是最好的结果了,至于干活什么的也不是不能接受。
见江陆离转身离开后,苏逸尘如释重负,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狼狈地瘫坐在地上。
回想起刚才山长那盛怒的模样他仍心有余悸,甚至怀疑下一秒江陆离就会抽出侍卫腰间的长剑,将自己刺死。
沈书砚抬手抹了抹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水,长叹一口气,“苏兄,希望你这次能牢牢记住教训,明白什么叫祸从口出。”
苏逸尘抬起头看着身旁的好友,眼中满是愧疚之色。“抱歉了沈兄,都怪我连累了你。”
“哎,我也有不对之处。作为你的好友,我没能第一时间阻止你乱说。如今被罚我也心甘情愿。”沈书砚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咱们继续收拾东西吧。等下吃完饭就去村子里转转,看看有没有人愿意让咱们帮忙干活。”
苏逸尘此刻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对沈书砚的话言听计从,再也不敢多说半句。
“你有没有发现,江山长刚才生气的样子,也是十分英伟不凡!”苏逸尘小声嘟囔着,脸上竟隐隐浮现出一丝崇拜之色。
沈书砚听闻,顿时一阵无语。
若顾嘉月在场,肯定会告诉他。苏逸尘这就是典型的脑残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