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盛大的婚礼,也没有热闹的流水宴席。李、江二人只是自己动手,制作了数百个不同风味的花卷包子作为答谢。客人也不多,以奇门镇幸存的人为主。人们也只是登门道贺,送点心意,取几个包子就匆匆离去。
因此,项羽等三人就成了在场最有分量的宾客,李洪还去借了一些酒水来作陪。几人看出他心里有事,也不主动打听,只是静静听他诉说。
奇门镇李家曾是广源城里的大族之一,只是近百年来没有出现修道资质拔尖的孩子,渐渐沦为平庸。因此二十年前,李言智李老才会带上本支族裔跟齐云天一起去开创奇门镇,为自家找寻一条出路。留在广源城的本族兄弟,也因此得以减轻压力,获得一些珍贵的耕地。
只是奇门镇破之后,李洪等李姓族人辗转归来,却成为李家难以解决的负担。让出田地吧,哪一家也不肯,不让吧,这些田地原本就属于李言智这一支,面子上说不过去。
最后是李族族长找来李洪,给他一些贴补,说出族里困难。他二话没说,当即搬离族屋。
作为立功归来的族裔,他今年免税,还被赏赐十斤灵谷,自是不用担心今年的生计。但长久看来,却没有安身立命的所在。
而江燕所在的江家近些年虽曾出过丹鼎派的弟子,但家业也不算大,对她这种带着拖油瓶的寡妇自是没什么好脸。没多久,她也被家里扫地出门。
两个人患难与共,见彼此生活无依,就走到了一起。两人拿出积蓄,买了这座小宅子和两亩田地,打算开始新的生活。
两块浮萍的结合并不值得引来风雨,只是厄运会专挑苦命的人。
刚刚走到一起,江燕的孩子就查出患有先天疾病,如今每月都要服用丹药,花销不低。
江燕是个有骨气的,立马要跟李洪分开,投入的积蓄都打算舍弃。李洪却坚决不肯,只说这孩子与他们俩共同经历风雨,早就视如己出,一切都由他来想办法。
如此这般,才找到范子瑜兄弟,递上请柬,主要也是想请三人来看看孩子病情,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虽说这婚礼一事,很是草率,但是其中包含的信任和情义,却让三兄弟动容。
听到此处,范子瑜面色郑重,将肩上灵偶萌萌小心摆在身边凳子上。轻轻拍拍红了眼眶的李洪,然后看向欧阳海,开口:“我们两个去看看孩子,项羽你陪着洪哥。”
进到小屋里,看到孩子正躺在床上睡觉,胸口不停起伏,似乎很是费力,小小的脸上都是痛苦之色。这孩子也就五六岁年纪,面黄肌瘦,原名周云,如今改名叫李同舟。
范子瑜走到床边,与欧阳海一人抓住一只小手,将神识缓缓探入。
孩子的体内倒是没有明显异常,也没有中毒或者受伤的痕迹,只是肺经确实有堵塞的情况。范子瑜小心翼翼进入胸腔,却发现肺部干瘪,有些地方甚至呈现腐败的黑灰色,似乎血液不畅通。他不是医生,只能勉强判断是孩子的肺部出了问题,而对于这些需要专业治疗的疾病,他也无能为力。
不懂医理,哪怕如今神识已能控物,仍是束手无策。
将目光投向欧阳海,好半晌,才见阿海皱着眉头睁眼,无奈道,“似乎是肺部有淤积,我用金系灵气梳理了几遍,却没有效果。”
说罢,两人互相看看,都是皱紧眉头。
说话间,江燕掀帘走进屋内,对着二人深深行礼。她秀眉紧蹙,神色苦闷,语气却不急不缓:“求过丹鼎派的仙医,也说他是胎禀不足,气血未充,易生痰瘀阻滞。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前几年倒还没事,这次回来之后就开始说他喘不上气。”说着,拿出一颗青色药丸,说道,“每月都要服这种丹药,前半个月人就精神些,下半个月就会不断咳嗽,甚至咳出血来。”
欧阳海拿着药丸仔细闻闻,点点头,将药丸递回。向着范子瑜开口,“药应是对症的,只是量不够,可能一个月得需要两颗。而且按照医生的说法,是这孩子天生的不足,因此这药怕是要吃很多年。”
穷人家的疾苦,最终绕不开一个财字。
范子瑜黯然神伤,只恨自己没能从飞船上带下更多药剂。
正苦恼间,便听到欧阳海对着江燕诚恳开口,“要不,您来武馆做个厨娘护工什么的,我们也好帮衬一些。”依着欧阳海过去的性子,这些闲事他根本不会操心。可是如今受两兄弟的影响,为别人考虑的也更深一层。
范子瑜眼神刚亮,就见江燕盈盈拜倒,说道,“几位恩情,早就难以报答。只是孩子如今有病,我得看着他,家里有两亩薄田,我也需要分身伺候着。确实没法到武馆帮忙。”
两人面面相觑,正疑惑时,就见项羽和李洪走进屋内。原来这番对话,两人已听在耳中。李洪面露苦涩,解释道,“我过几天就会随着矿队进山,能挣得多一些,给孩子看病。”项羽接着补充道,“我会让祝青他们每天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给他们说就是,不会让嫂子受累。”
江燕眼中露出感激之色,忙招呼几人继续吃酒。欧阳海是个细心的,悄悄留了一袋灵石,并自去塔里取来自家灵酒,与几人共醉。
包子就酒,越喝越有。酒桌上,范子瑜细细打听,才将这采矿之事弄明白。
原来广源城周边群山中,富有灵石矿脉,这对于人族和妖族来说,都是重要的修炼资源。因此,每每人族发现矿脉之后,没采几天,就会有妖族大举进犯,屠戮护矿修士和矿工,霸占矿区,逼得人族不得不放弃。后来,人族就以采矿队的形式,发现矿脉之后偷偷采集,然后遮掩矿洞,将灵石运回。这样一来,就算是矿洞被占,也可以全队返回或换个矿洞,避免人员折损。
所以采矿队就像是探险队,收获不菲但有生命危险。只有广源城底层的百姓,才会冒险选择这条道路谋生。
几人便要劝李洪放弃,只是李家的人都很顽固,苦劝无果三兄弟也就只能尊重。李洪最后红着双眼说道,“如今种种,比那时关在通海死牢,还是要强上不少。不论孩子如何,日子总算有些指望。”
几人沉默,只能饮酒不休。通海往事,恍如昨日,而凡人的挣扎,却是一日复一日。
对他们来说,能活着,就有指望。
从这天后,华夏武馆内的气氛要比从前严肃不少。项羽和范子瑜拿出现代军队的纪律来要求众弟子,各方面管理都异常严格。欧阳海不知道两兄弟发什么疯,率先减少自己在武馆中的出现次数,并对弟子们表示爱莫能助。
如今两人拿出的训练方式和强度,怕是连妖族都无法忍受。
不断有坚持不下去的弟子退学,又有新人加入。那些豪门之后淘汰率也不低,只是以黄天宇为首的几个纨绔坚持了下来。
武道一途,进境不会很快,但是这些徒弟的精气神,却在短短时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范子瑜这些时日以来也没闲着,已经将适合武馆子弟使用的兵刃护甲制作完成大半。只是这些物事,被齐云天严加管制,还委派知守观外门弟子,值守仓库,每天清点。原因无他,范子瑜的这些造物再次突破红线,若不严加管理,恐怕知守观都要受到牵连。
刀、剑倒还好说,没有使用高级材料,仅用铜铁矿铸造。只是范子瑜在铸造途中做了手脚,使其更加锋锐罢了。这些刀剑都配置有禁灵阵,在三丈范围内,突然禁灵,一个凡人武夫也具备杀死低修的能力。
至于铠甲,范子瑜放弃使用传统的金、土两系的思路,改用木系。在边角料中找出一种韧性极强的拓木,配合他的共振异能,结合部分合金和阵法,造出一种新型胸甲。轻便柔软,却能阻挡刀剑,与武道配合最是相得益彰,就连齐云天见到也是赞叹不已。
最丧心病狂的是他改造的弓箭,已经与传统造型完全不同。由于威力小,需求的力气大,弓箭只在妖族手中有大用,人族只是拿来打猎。因此范子瑜结合反曲弓和复合弓的优点,以现有的各种材料,选择性价比最高的配置,设计出一种“破阵弩”。
弓骨以千年拓木芯搭配凡铁铸就,弓弦采用的是妖牛筋。长约一米二,通体黑灰,散发着嗜血凶性。尤其是如玄鸟展翅的反曲设计配合几个滑轮组,不但省力还威力巨大。配合灵阵,拉弓就启动金系锋锐,让破甲锥更有杀伤。所用箭矢也被范子瑜精心改良,在箭头中增加小小簧片,可以与敌方护甲共振,增加破甲效果。
这破阵弩一问世,就是向着凡人格杀低阶妖族的方向上去的,已经能对强魄境的妖兵施以有效杀伤。同样的,结丹之下的修士,若是没有提防,也会成为这弩下之鬼。
因此这东西造出来以后,就被齐云天牢牢盯住。知守观内倒是无所谓,这东西如果流传出去,造成恶果,怕是整个修士界都会为之震动。
对此,齐云天也很苦恼。发现个能匠天工的胚子,可成天就想着为凡人设计武器甲胄,从不为修真界考虑。若不是念在聚灵阵禁灵阵带来的巨大声望,这工坊肯定是不让他进了。也幸亏有苏思若从中斡旋,才没让齐云天和范子瑜为此反目。
苏思若天资聪颖,子瑜也是个头脑灵活的,对于修士和凡人之间的关系两人都有默契,知道对方想法。但对于范子瑜一步步试探修士底线的做法,小姑娘并不赞同,只能委婉劝阻。
范子瑜自然从善如流,也知道自己所为已将广源城修士脸面踩在脚底,若真生出祸事,怕是引发的矛盾不小,尤其可能波及那些普通人的命运,这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既然这些东西不能普及,只给武馆弟子配置总是可行的吧。
因此,几百套兵刃胸甲,几十副破阵弩,上千支箭矢,都是由范子瑜手搓而成。
除了铸造,就是铸造。在千万次同质的动手操作中,各种材料的物性越发熟悉,共振异能的使用也越发纯熟。甚至在不同的灵性材料中,他还发现了如矩阵一般的结构,直指这材料的核心功用。受此启发,他也将不同的初阶法术阵法以矩阵形式熔炼其中,让这些看似普通的兵刃装甲蕴含各种超乎想象的能力。
在意识海中八卦图的帮助之下,每一次妙手偶得或者是存心实意的铸炼,都在将他对于这个不同世界的理解提高再提高。
对比曾经地球科技的浩瀚知识,这里的一切更显得富有神性创造。
凝聚疯狂和汗水,在一次又一次的锻造中体悟升华的范子瑜没有发现,苏思若曾不知多少次假装漫不经心地经过他的工作室。在看到他如此专注地投入时,眼中闪过璀璨光芒。然后小姑娘就会红着脸为自己打气,返回洞府继续自己的灵修。
有的时候,甚至不需要太多的言语交流。只是一个人在提高,另一个人在追赶,冥冥中能感受到那个人的陪伴,就很美好。
这些时日以来,每个精疲力竭的夜晚,他都牢记修炼神念,投喂念虫,并感受萌萌的变化。灵偶每天都看着他挥汗如雨,看着他苦思,看着他喜悦,却从没有一丝反应。他并不着急,选择相信铁杵磨成针的水磨功夫,毕竟那天,念虫告诉他这芯片里有意识在沉睡。
对于念虫的使用,不断熟练,而对于未来机甲的设想,也在一步步走向可能。
不够,还不够。他一直提醒自己,要想真正与那些统治世间的力量对抗,他们还很弱小。
在这种情况下,学习、修炼、体悟就构成他生活的三角。他当然会思念某人,只是想到那些熟悉的面孔,躺在病榻上艰难呼吸的孩子,在苦难中挣扎的凡人,他就会停止杂念。
有时间的,我们都有大把的时间。
如斯想着,他就会更投入到练习当中,体悟当中,尝试理解更高级的术法,尝试更多的灵阵。也因此,需要更高的灵能水平。好在天劫之后,他的灵力大有收获,不知不觉中,已悄悄筑基成功。成为一个堪为外门弟子的筑基修士。
这几个月,广源城迎来难得的平静时光,无论是崖壁上那些修真之士还是普通凡人。没有妖族进犯,没有船只遇险,没有矿队遇劫,而且赶在最后一季种下的杂交灵谷大丰收,不但补足了春季灾害造成的损失,更让众修士的修炼资源大增。一时之间,广源城萌发一片欣欣向荣的气象。
就连普通人也过上了好一些的日子,至少有余力添件冬衣。
可是,顺遂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就在武馆弟子认真修炼、范子瑜埋头学习、欧阳海摆烂躺平的时候,有些陌生面孔随着海路到来,进入广源城中。
崖壁之上,几双眼睛盯着这些面孔,轻笑出声,“终于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