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而李福全却在皇帝身边伺候了十几年，未曾出过差池，便可知他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
听了陆定渊的话，又怎么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李福全走进皇帝的寝宫，寝宫还同先前一样，瞧着尤为昏暗，弥漫着苦涩的药汁味道。
可李福全这会儿却觉得与先前有些不同。
不同在哪儿，他一时间也说不上来，只觉得这屋中总透着一股无名的衰败。
直到掀开一层层的帷帐靠近皇帝的床榻，一股腐朽的味道钻进鼻腔，他才终于明白这股衰败之感的来源。
世人皆是肉身凡胎，身体的一切变化都会在气息中有所体现。
精力旺盛时，味道带着蒸腾的热气；行将就木时，那热气便逐渐冷却，在逐渐灰败下去的生命中酿出一股腐败的味道，像是放了许久的木料，一派死气沉沉。
李福全皱了皱眉，脚步也稍顿了一下。昨日里，丽妃被皇帝盛怒之下赶出寝宫、下令杖毙时，李福全曾匆匆瞥了一眼皇帝的样子，满脸疙瘩，十分骇人。
记忆中的画面和这股气息掺杂在一起，让他不由得有些嫌恶。
“咳、咳……”
几层轻纱之后，病榻上突然传来两声轻咳，声音却不怎么清晰，大概是喉口积了痰液，听起来像是一只破败的风箱。
“是谁进来了？”
皇帝出了声，却远远没有先前那般清亮，含含糊糊的，让人难以辨认，可李福全却听得清楚。
他撇了撇嘴，掀开纱帐，到了病榻之前时，却已经整理好了表情：“回圣上，是奴才。”
他替皇帝斟了杯茶水，仍旧如同往日般恭谨地递到皇帝床边。
梨花木雕的床上挂着厚厚的帘子，昨日丽妃那事之后，皇帝便下令不许任何人不经允许将这帘子打开，李福全也只好等在帐外。
“哦，是你。”
皇帝长叹了一口气，帐中传来轻微的布料摩擦声，大概是皇帝撑着力气想要挪动身子。
可那声音响了一阵儿却又停下，伴随着皇帝脱力般的长叹，“把这帘子拉开吧，太闷了，闷得朕没有力气。”
“是。”
虽心中不愿，李福全却仍旧上前将帘帐掀了起来。
也就是在那一刹那，目光触及皇帝的脸，就连他也忍不住抖了手——若说昨日他的面貌还只是骇人，那现在皇帝的脸几乎可以说是可怖。
昨夜那些疙瘩如今变得更大了，可却不再红肿，而是开始溃烂流脓，泛黄的液体在脸上纵横着留下痕迹。
皇帝却仿若未曾察觉，目光很是有神。
李福全一下便明白了方才那小太监为何那样害怕，这幅场景饶是他这样年过半百的人也是第一次见到。
他继续将床帐规规整整地挂好，垂下眸子，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这皇帝，怕是撑不了几个时辰了。
昨夜太医便私下同他交了底，皇帝如今的身子早已不行了，不过是靠着珍贵的药材吊着才能撑到现在，可如今最后一丝元气也被消耗殆尽了，如今他的每一次清醒都有可能是回光返照。
悄悄又看了一眼皇帝尤为明亮的眸子，李福全心中知道，太医所说的回光返照大概就是现在了。